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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淑芬 - 窺【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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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aomao2026
時間:
2012-2-23 09:26 PM
標題:
凌淑芬 - 窺【單】
本帖最後由 maomao2026 於 2012-2-24 05:48 A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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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身為世界知名藝術經銷商的執行長
原仰見識過太多不可預期又善變的藝術家
但他總是能用自信和能力得到他們的信任
直到遇上方茜希──一個舉止粗魯、不懂禮貌的小暴君
不但讓他連連吃癟,還被她搞得心浮氣躁、人仰馬翻……
話說第一次見到她,他是上門討債的「債主」
欠債的她既不耍賴也不心虛,反倒氣焰囂張的回嗆他
第二次上門則是為了她那讓他驚豔的藝術天分
這回她的反應卻是粗魯地把他趕出門外──
他自認除了很擅長賺錢之外,也很擅長解決問題
只是要搞定這個小暴君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她邋遢散慢,粗暴無禮,一工作起來六親不認
稍不順她的心就臭罵他、掛他電話
甚至當他是玩具「用完就丟」,一點也不留戀……
奇怪的是,這個超級難纏的女人讓他疲於奔命
卻又為她的純真和性感深深著迷
呃,他該不會中了名叫「方茜希」的毒了吧……
【出版日期】2012年2月21日
【出版社名稱】禾馬文化
【書系及編號】珍愛晶鑽BK117
作者:
maomao2026
時間:
2012-2-23 09:30 PM
生活的小觸發 凌某人
其實一開始會寫這個故事,完全是偶然。
有一天,凌某人的e-mail信箱裡出現一封朋友的來信,告訴我她最近看到一篇部落格文章超級好笑,叫我一定要去看,然後把那篇文章的網址附在信上。
凌某人點過去看之後,果真是笑到不行。
那篇也是翻譯自一個日本論壇之類的文章,大概是說發佈這篇文章的男人發現自己疑似被偷窺了。一開始他以為只是偶然,可是隨著和偷窺他的那個人展開互動,他發現他真的是被偷窺了,對方是去過他工作的居酒屋一次的女性。
整篇文章的內容很好笑,但看完之後,我便被「偷窺」的這個點所觸發。
於是,凌某人開始想,我想寫一本跟偷窺有關的書。
方向決定之後,接下來就是決定角色的問題。是男的偷窺女的,還是女的偷窺男的?因為男的偷窺女的太變態了,所以我決定寫女的偷窺男的。(喂!難道女的偷窺就不變態嗎?)
決定了角色問題,接下來要決定,為什麼「偷窺」?一個人,不會沒有理由的去看另一個人。像原本那篇日本偷窺文的女生,是因為暗戀那個男人而去偷窺他,那我的女主角呢?
我決定讓她偷窺的目的與她生活中的某個方面做連結——從而決定了她的職業。接著劇情就像行雲流水一樣,在腦中一幕幕的翻出來,於是一部小說的大綱就此形成。
在這裡,親愛的讀友,其實我常接到讀者來信,有的是自己本身也想從事創作,有的則是單純對「創作」的這件事感到好奇。許多共通的問題是——請問你是怎麼想出這麼多故事的?
其實答案就是這麼簡單而已。可能只是生活中一個微小的點觸發,像顆種子一樣,作者的思緒奔流,然後它就會漸漸長成一棵樹。
所以,生活裡其實每個角落,再微小的東西,都有可能觸發成一本小說。
然後對啦!我又寫藝術家了。
其實凌某人自己坐下來「反省」(嗚,為什麼要反省啊?)自己為什麼這麼喜歡寫藝術家?我發現,有一個很大的原因是——本人一點藝術細胞也沒有,哈哈!
好,別鬧了,雖然人家真的沒有藝術細胞無誤。其實很主要的原因是,我們老家祖傳是做某種手工傳統技藝的營生,後來隨著時代變遷,爺爺那一輩過世之後,這種傳統技藝已經式微了,接下來的世代做生意的做生意,上班的上班,早年的那些工其現在已經變成古董,束諸高閣。
但,我一直記得小時候回爺爺家,看著他們雙手穿梭,做出一隻隻美麗成品的情景,這種心情已經銘印在腦中。
所以,看凌某人寫的藝術家,有打鐵的(《別愛那麼多》的裴海),有刻印章的(《情在不能醒》的符揚),有像本書燒陶做琉璃的,都是跟手工藝有關的藝術家,反而傳統的「畫家」這一類藝術家,凌某人沒有寫過。
某方面來說,這反應了童年時期的那些遙遠而美好的記憶,在我能夠時,幻化成一個個人物,出現在我的書上。
後來又遇到一位朋友,老家曾經住過鶯歌,也做過燒陶的工作。雖然在我們認識時,他們家也已經搬離很久,但在他家中還是可以看到許多早年留下來的陶瓷器,這些在在引發凌某人對傳統手工藝術的嚮往。
如果可能的話,真希望哪天自己也能動手去學去做呢!
扯遠了。總之,這是一個始於偷窺、但最後轉了很多彎的故事。
請大家翻開書頁,一起來讀這個故事吧!
寫信給凌某人:台灣台北市信義區忠孝東路五段五0八號四樓之一禾馬文化轉凌淑芬小姐收
作者:
maomao2026
時間:
2012-2-23 10:06 PM
本帖最後由 maomao2026 於 2012-2-23 10:11 PM 編輯
第一章
叩叩叩叩!
砰!砰!砰!
叮咚叮咚!
「呼嚕——哼!」
床上的人暴躁的把棉被拉高過頭,蓋住那一頭亂糟糟的頭髮,堅決對抗門口傳來的那陣噪音。
「茜茜!」
「開門啊!快開門!大事不好了!」
「你們這樣講沒用,要喊失火了!誰都知道現在的年輕人冷漠,只有喊失火了,他們才會跑出來!」
「失火了!失火了——」
×的……床上那團嬌小的身影繼續龜縮成一團,咬牙切齒的聲音開始從棉被底下傳出來。
砰砰砰!
叮咚叮咚!
「啊——幹什麼!沒看見人在睡覺啊?」
門外的人堅持贏了!嬌小的身軀憤怒的推開被子,咆哮一聲,頂著一頭橫七豎八的黑髮往房門口衝出去,怒張的氣焰會讓人以為她是個三公尺的巨人,而不是一五五的小尺寸。
刷!鐵門被激憤的主人拉開。
「茜茜!」
門外一群更激憤的人把她給嚇到。
「幹、幹、幹什麼?這、這、這是怎麼回事?」她嗆了一口氣。
「茜茜,茜茜!」
「你聽我說!」
「不不不,聽我說,茜茜,我來說比較快……」幾個年齡屆於六十歲到八十歲的老人家同時連珠炮地出口。
那堆「茜茜」讓她的臉又揪得跟包子一樣。
方茜希一直很討厭自己的名字,就跟她討厭自己的五官一樣。因為她覺得這兩樣東西配在她身上都極度不合她的本性。但是,這個世界上有些東西你就是無法選擇。
你無法選擇你天生的長相,或是你的父母要替你取什麼名字——唔,客觀來說,這樣講好像也不太對,等年紀大了,自己賺了錢,就可以去整容,或者哪天跑到戶故事務所也能自己改名……啊呀!扯遠了,總之就是這個意思!
「你們到底要幹嘛啦!」她咆哮,起床氣再度佔了上風。
門外的人終於全部一頓,結果害她又有罪惡感……
她清了清喉嚨,強迫自己「溫和地」重來一次。
「我說,各位鄰居爺爺奶奶,請問你們有何貴幹?」這個和顏悅色也未免有點咬牙切齒。
「茜茜,出大事了!」她的房東方婆婆喊。
方茜希深呼吸兩下,硬生生擠出一個她自認很和善,但其實很恐怖的笑容耐心聽下去。
台北居大不易,合適的住處很難找。她到哪裡再去找一個房租這麼便宜,而且有一個地方讓她蓋窯工作的好所在?
所以,敦親睦鄰,切記,要敦親睦鄰!
她先回頭看一眼牆上的鐘,早上十點半,以她的作息來說,跟半夜三點的意思差不多。昨天晚上工作到今早八點才上床,她真的好想睡覺啊——
「出什麼大事?」她疲憊地抹抹臉。
「我們這附近出了一個變態!」
「很恐怖很恐怖!」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啊!」
「哎呀!你們這些女人家別胡扯瞎纏——」
茜希又被一堆同時響起的噪音轟得兩眼變成同心圓。
「等一下等一下,變態?什麼變態?」
終於,在一團混亂之中,年紀最大最有權威的陳老將軍接過主導權。
陳老將軍是不是真的是個將軍,沒有人知道,但他說他是將軍退休的,所以大傢伙也就這麼稱呼他。老人家雖然年紀大了,但身板筆宜,精神矍爍,確實很有老式軍人的味道。
「這兩天都有人躲在我們的樓梯間裡偷窺?」聽過事情的陳述之後,方茜希終於抓到重點。
「對啊!真是嚇死人了!沒想到現在的治安已經敗壞到這種地步。」方婆婆義憤填膺地道。
「有沒有人家裡丟了東西?」她問。
「沒有!那個人好像只是偷窺狂,就躲在樓梯偷看我們而已。」
「那你們有沒有報警?」
「等警察來,那人早就跑得不見了。警察說沒有犯罪事實他們也不能幹嘛。」
李奶奶生氣地說:「我看他們那嘴臉,好像還以為是我們年紀大了胡思亂想,根本不相信有人在偷窺我們!」
「……」你能怪警察嗎?
如果說小偷要偷東西也就算了,但是這麼一棟成員平均年齡七十歲的老人公寓,哪個偷窺狂會有這麼大興致啊?
如果不是她搬進來,拉低了平均年齡的高度,基本上基準線會跳到七十五歲以上吧?
「那,好吧!」她抓亂已經很亂的頭髮。「大家這陣子多小心囉!晚安,不,早安。」
關門,睡覺。
砰!一根枴杖卡在鐵門的縫縫裡。
「將軍,您老還有話?」這次她的笑容就真的像狺狺露齒了。
陳老將軍森然看她一眼。
這就是搬進一棟都是老人公寓的壞處,因為整棟公寓裡只有她一個年輕人,所以一有什麼疑難雜症,這些老公公老婆婆就理所當然往她身上推。
一般來說,方茜希絕對是最不社會化、最沒有社交技巧、最不甩左鄰右舍雞鳴狗叫麻煩事的人,而且對自己的獨善其身完全不會有罪惡感,不過——這人裡頭有方婆婆,她實在不能不賣婆婆面子。
「我看到那個人逃往哪裡去了!」方婆婆依舊負責開口。
「哪裡?」所有人的眼光全射往她身上去。
神情興奮的方婆婆遙遙往右邊一指。
「那裡!」
所有人的眼光一起望過去。
好,這個時候該來介紹一下地形問題。
是這樣的,他們所在的這片山坡地,在民國六十年代蓋了一整片的五層樓雙併公寓,但是隨著時代變遷,都市更新計畫,許多老公寓漸漸賣給建商,改建成獨棟別墅或高樓大廈。
他們現在住的這一棟,每一戶都是她身前這幾位老人家當年買下來的,只有她這戶是方婆婆當年買了兩戶,其中一戶租給她。
是,方茜希姓方,方婆婆也姓方,因為方婆婆的丈夫是她的堂叔公,這也是她能用如此便宜的價格租到這間公寓的原因。
當然,原因之二是方茜希在搬進來之後才發現的,原來這間房子是個凶宅。
是這樣的,她住的五樓這戶原本是方婆婆的哥哥住的,那方老頭兒以前是做燒臘生意,在一樓有個店面,同時連著地下室,當時的燒臘爐子就是蓋在地下室裡。
雖然說是地下室,但由於這整片地是山坡地的緣故,路面的段差讓他們拐個轉角,就是地下室的入口,所以這間地下室在房子的男一倒還有個直接對著路面的大門,做燒臘爐子通風非常良好。
方老頭退休之後,店面是收掉了,但燒烤設備一直放在地下室,有一天不知道怎麼回事,大概是想重溫一下自己的燒肉,結果就在大家發現方老頭到了地下室卻很久沒上來之後,下去一看才發現他已經倒在地上,心臟病突發死亡。
從此這間店面和地下室就這樣空著,再加上附近根本也沒什麼人煙,店面就變成方婆婆給大家堆東西的倉庫。
後來茜希陰錯陽差聽見了這位遠房堂叔婆「有間公寓空著」,一樓還附店面和地下燒烤房,可以改造成她需要的燒窯室,房租又便宜得不像話,怎麼看都像是為她的陶瓷工作室天造地設,當場二話不說付了訂金租下來。
茜希怕嗎?
怕個頭!她天生鬼神不忌,這世界上最可怕的是人!有這麼好康的事,她跪下謝天都來不及。
不過在搬進來這裡之後,她就發現有個壞處:她成了全公寓唯一的一個年輕人。
這群七、八十歲的老人家子女都在外發展,所以不管是哪戶的水管馬桶不通啦,鄰里公告看不懂啦,表格不會填啦,全到五樓找她這個年輕人。而看在方婆婆的份上,她實在也拉不下臉來不管。
所幸這一屋子老人都算好相處,大家住在一起,想想在人間頂多也就剩十幾年好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此無論建商開出多少的價錢,大家都不為所動,一群老人繼續住在三十幾年的老公寓裡,自在過著他們的生活。
他們的公寓在山坡地比較頂端的地方,往下看過去,整片都已經翻建成新穎的豪宅華廈。
這個地區就在台北市的市郊,新建成房子一坪都是七、八十萬起跳的,所以說是豪宅區真的不為過。也就他們這棟老公寓立在一堆新大樓的後方,看起來格外突兀。
方婆婆指的那個方向,就是在山坡中段的地方,那裡是另一片新成屋,建商打著「單層獨戶大坪數豪宅」的廣告,三屍兩、三干萬還供不應求。
方茜希抬眼望向遠方一大片富麗堂皇的豪宅,再看看身後這棟三十年寒磣老公寓。
偷窺狂老兄,我想你現在應該也很嘔自己跑錯地方吧?她歎氣。
「怎麼?你以為有錢人就沒有變態?」方婆婆被她一臉木然的神情打擊到。
「告訴你,你們年輕人就是不懂事,有錢人玩起花招來比我們小老百姓更變態兩百倍!」
「對對對,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們,以前我給那個蔡董事長開車的時候,就看過他們家——」
「噯,老王,現在不忙著講古!眼前的問題可比你那些死人骨頭的故事更重要。」
「什麼死人骨頭?」
一堆老人又自己吵起來了。
啊——她好想睡覺啊!
「茜茜,這件事只能這麼解決了。」陳老將軍突然又開口。
「沒錯沒錯。」
「什麼?怎麼解決?」她一個機靈。
「給你。」
突然之間,一個白色的巨大暗器當頭朝她飛過來。
她連忙敏捷的飛身一閃,反手一撥——
「……這是幹什麼?」
她看著順勢接到自己手中的東西。
望遠鏡。
一支望遠鏡。
茜希傻眼。
而且還不是普通那種兩手拿著隨便看看的望遠鏡,而是有腳架,可以拿來做天文觀測的那種高級望遠鏡。
「楊奶奶,有話好說。」方茜希把望遠鏡推回去。「我的生日還沒到。」
那支沉重的望遠鏡又推回她懷裡。
「這是我那死鬼老頭以前留下來的。」楊奶奶慎重地道。
「謝謝,這麼有紀念價值的東西,您務必要自己留著。」茜希謙虛地再推回去。
「你用!」望遠鏡又回到她懷裡。
……她要用這種東西做什麼?
「茜茜?你用它來抓、變、態!」一群老人在她眼前一字排開,個個神情堅定。
「等一下,為什麼是我?」
「通常變態出沒的時間都是半夜或凌晨,正好是你醒著的時間,所以你最適合。」陳老將軍森然下令。
一股火從她心窩裡往上竄。
「為什麼要我來做這種事?我每天光要燒陶顧窯都沒時間——」
「房租打八折。」
「——唔,好。」
方茜希,你這個沒出息的東西!她對天流淚。
沒辦法,對於一個有一餐沒一餐的無名陶藝家來說,半文錢都可以逼死英雄好漢。
「總之,你有事沒事就拿望遠鏡四處看看,有沒有可疑人士在我們的社區徘徊。」到底是一窩子女人中少數的男人家,陳老將軍對於他們居處的安全問題非常關切。
「先說在前頭,我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工作室裡,在樓上的時間不多,我只能盡力,但不保證一定能抓到什麼。」她醜話說在前頭。
「可以,這件事就交給你了。」一群老人拍拍她肩膀,慨然地離去。
為什麼?為什麼有一種被趕鴨子上架的感覺?
但是,看在房租八折的份上,叫她賣身她也願意。
「煩!」
睡覺睡覺!
***
睡醒了。
肚子餓了。
晚上八點,床上的人踢開被子,睡眼惺怯地起床刷牙洗臉,準備開始一天的生活。
洗完臉,終於比較清醒一些,她把牙刷放回架子上,關上浴室鏡箱的時候,不小心瞄到鏡子裡人影。
「啊——」嬌小人兒暴躁地咆哮一聲,衝進客廳裡。
有起床氣的人就是這樣。尤其在她起床氣還沒散又讓她看到自己的長相,她會更生氣。
這真是侮辱。
茜希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很陽剛的人,應該有個類似「方銳」、「方陽」這種比較中性的名字,而不是什麼鬼「方茜希」。
她的長相應該要非常的有個性,身材高佻,五官瀟灑,鼻樑挺直,總之是那種讓人家一看就覺得非常帥氣的女人。
但,現實中,她是個小可愛。
是,就是「可愛」。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方茜希的長相都只會讓人聯想到兩個字:「可愛」。她有著可愛的一五五嬌小身材,可愛的圓眼睛,可愛的蘋果臉,可愛的櫻桃小嘴,可愛的翹鼻頭。
行動迅速如小花栗鼠的她,跑來跑去的時候很可愛,愛困的時候像只小懶貓的她很可愛,連生氣的時候變成一顆跳豆的她都很可愛。
這簡直是人間悲劇!
她發誓,她絕對是全世界最暴躁最不可愛的女人,但,沒用,她就是長得「可愛」!
方茜希越想越氣,經過客廳,不小心瞄到玻璃櫃上的反影。
「啊——」再咆哮一聲,怒氣沖沖去找東西吃。
冰箱和食物櫃都空了,好像應該要去超市買點泡麵之類的。
她不太注重吃,肚子只要能填飽就好,花太多精神準備食物很浪費時間。
講到時間……
「啊!我的窯!」她突然想到上一批放進徐冷爐裡的作品,今天晚上可以出窯了。
一股腎上腺素上湧的興奮感流竄過全身,所有肚子餓的感覺不翼而飛,她的精神霎時抖擻,三步並做兩步往樓下的工作室沖。
其實,說她開的是陶藝工作室並不怎麼正確,因為她也做琉璃類的作品。而且晶麗燦爛的琉璃到底比樸拙的陶作更討喜一路了所以近年來她接的琉璃單子,反而比陶作多很多。
現在讓她這麼興奮的原因是,她正在調配一種特殊的原料,可以讓琉璃完美的結合陶土——當然,這是指如果她的實驗配方成功的話。
琉璃和陶土的本質和燃燒點都不一樣,所以要將它們兩種結合在一起,原料的配方就很重要。她己經實驗了半年多,歷經無數失敗作品和越來越窘迫的荷包,最近終於稍微比較接近她想要的成果。
目前的問題在於,這個配方相當不穩定,所以並不是每一批都能成功。
到了樓下,打開工作室大門,連一樓的燈都來不及開,她直接衝到地下室去。
悶熱的空氣是方茜希已經很熟悉的一環,這也是她為什麼都利用晚上作業的原因,溫度比較涼爽。
「拜託拜託拜託……」懷著期待的心情,她把徐冷爐的門打開。
一陣強烈的失望淹沒了她。
破了。
她失落地看著那些破裂變形的作品,雖然有她要的那個硬度,琉璃的部分也有她要的晶瑩感,但整體作品依然失敗了。
「唉。」
創作本來就是一條孤獨而辛苦的路。
她歎了口氣,拍拍兩頰,用力打進一點血色。
「好,重來一次。」
她告訴自己,不可以氣餒。起碼還是有一兩件體型比較小的作品是完整的,在六個月以前,連這兩件作品都不可能成形。這表示她的大方向沒有錯,她只需要再研究一下細部的比例問題。
「先顧肚子要緊,賺錢賺錢。」
儘管想把全副的精神都花在自己的心之所向上,可是她還是需要賺錢買原料,做實驗,付房租,吃飯,所以茜希回到一樓,把客人的訂單拿下來,專心製作幾樣髮簪、飾品、花瓶之類的小訂單。
這些都是琉璃作品,並不困難。她把窯門打開,取出融化的玻璃原料,開始專心的做她的客制化訂單。
等她完成兩樣小東西,送進徐冷爐裡,伸了伸懶腰,再度感覺到餓時,已經是晚上十二點了。
這個時間,只剩下那間店有外送。
她跑到一樓,摸出塞在櫃子裡的電話機插上線,撥了外賣電話。
「田野義式廚房,您好。」活力四射的服務生接起電話。
「白酒蛤蜊義大利麵一份,外送,老地方。」她說。
「好的,方小姐,三十分鐘後到。」對方也聽熟了她的聲音。
於是她再度回到地下室,繼續做另外幾件訂單。
砰砰砰!
直到一樓拍門的聲音響起,茜希回過神來,才發現三十分鐘已經過去了。
咕嚕咕嚕,肚子餓得直響。
她把融化的原料推回爐窯裡,伸了伸懶腰,抓抓一頭亂髮回到樓上開門。經過樓梯中段的鏡子時,她又瞄了一下鏡中的自己。
鏡子裡映出來的是一個嬌小的身影,穿著一件寬鬆的長袖襯衫,長度直達她的膝蓋,遮掉所有的身體特徵,上面沾滿了斑斑點點和幾個被燒穿的破洞。一頭剪得極短的頭髮總是被她搔得亂七八糟,乍看之下,會讓人家誤以為這是個小男孩,而不是一個二十五歲的成熟女人。
她又咕噥兩聲,繼續往樓上走。
砰砰砰!電鈴早就壞了,訪客都得拍門。
「來了來了!」她大步跑去,刷的一聲拉開玻璃門。
啊!好香!
茜希閉上眼深深吸了口義大利麵的香氣。
「一百七十元,謝謝。」一個極低沉好聽,也極陌生的嗓音響起。
茜希睜開眼睛。
「嗯?」送麵小弟換人了?
是說,現在連外送人員都要長得這麼稱頭嗎?茜希小小驚艷了一下。
她並不怎麼注重外貌這種事,所以自己才會這麼不修邊幅,但天生的藝術家眼光,還是讓她樂於欣賞美的物體。
今晚替她送面的這位「小弟」,很符合藝術家的審美眼光。
以他的年齡,當小弟好像有點太老了。以前天天幫她送面的小智大約二十出頭,而這位新來的應該有三十歲,屬於男人正黃金的年齡。
他的外貌也挺黃金的——修剪得宜的髮型,雕像般立體英俊的五官,修長的身材,昂貴的鐵灰色西裝褲和白色高級襯衫,脖子上甚至還纏著一條拉松的領帶,身上只差沒有掛個牌子把那身家當的價錢都標出來。
如果不說的話,茜希會以為他是什麼律師、會計師之類的,而不是個義大利麵店的外送小弟。
嗶剝!地下室傳來一個聲響。
她的注意力立刻拉回去,對人類薄弱的好奇心完全消失。
「好,謝謝!」她一把搶過麵,轉身匆匆想跑下去看看是什麼東西發出那個異響。
一隻強壯的手拉住她。
因為太不習慣有人阻撓她的行動,有一刻她甚至沒意會過來發生了什麼事。
茜希看著自己被扣住的手腕,腕上是一隻古銅色的手,指甲修剪整齊,那種白領精英、坐慣辦公室的人的手。
她抬起頭,對上「送麵小弟」溫和堅定的微笑。
「一百七十元。」還是那樣好聽的低沉噪音。
「啊!錢,錢錢錢。」她趕快摸摸口袋。
嗶剝嗶剝!不知道為什麼,地下室一直有聲音,她越來越擔心。是自己忘了調整電窯的溫度了嗎?
「錢在樓上,忘了帶下來!」她焦急地道。「先欠著,我下次去店裡付清。」
轉頭又要往下衝。
唔!再度被拉住。
茜希極度緩慢的回過頭。這次,怒火已在她眼中跳動。
「一百七十元。」那個男人依然那麼溫和有禮貌,依然那麼堅持。
不只堅持而已,他一手繼續扣住她,另一手從長褲口袋抽出一張紙,抖了一下展開來,開始機械性地念:「四月十七日,一百七十元;十八日,一百七十元。接下來五天都一百七十元,十九日開始十天是一百六,五月週年慶,我們店裡打折,所以是一百元……這幾個月的錢加起來,方小姐,你總共欠我們九千七百元,恐怕你得先把前帳付清。」
那雙滿含著怒氣的眼瞇了一瞇,原仰並不害怕,反而覺得她的反應挺有趣。
大部分欠錢的人被討價,若不是耍賴就是心虛,沒有像她氣焰這麼盛的。
一開始他主動提議要替堂弟的餐館收回呆帳,還認為這是個好主意,但不久之後他就反悔了。
他哪來時間?
事實上,以他花在追債的這段時間,他已經可以賺進比討回來的帳更多的錢。
一切都是他該死的投資,而他一開始甚至是不情願的。
但無論如何,他投資了,於是這間義大利餐館就成了他的責任。而,身為一個成功的生意人,原仰很難接受他名下有不賺錢的資產。
他早知道不能信任原野,他堂弟的率性和自己旗下的藝術家有得比。
錢不重要,創作比較重要——最好錢真的不重要!
原仰完全不意外店裡沒有會計,他瞄了一眼亂七八糟的帳冊,馬上就發現了問題所在——「田野義式廚房」不但讓客人賒欠,而且從來沒有人去討過帳。結局就是,他們的生意蒸蒸日上,但他們的營收入不敷出。
「你得把帳收回來,不然這間店的收入無法和成本打平。」他耐心地對堂弟解釋。
「好,你去。」田野義式廚房的主廚兼店東把帳冊往他頭上一丟,就認為問題解決了。
原仰除了很擅長賺錢之外,也很擅長解決問題——除非他休假十天回台,閒著無聊決定自己出面討。
今天是第七天,這是今天的最後一筆。認清了自己無聊的行為之後,他決定明天起委託專門的帳務人員來解決這個問題。
不過他得先搞定眼前的小辣椒。
不,應該說,是一個超迷你的小暴君。
被他抓住的這個女人突然往他臉前一貼,他們的鼻尖相距不到五公分。一個混合著體熱、薄汗和香皂的氣息往他的鼻端鑽了進去,他的鼻翼不自覺的翕張,深吸一口她的氣息。
很好聞,他發現。
不是那種香水脂粉調出來的體香,而是一種天然的,經過勞動後的女性氣息。
他甚至花了點時間欣賞近在咫尺的那張臉。
一開始那頭亂七八糟的頭髮,和披散下來的劉海蓋住了她的大半張臉,讓他花了點時間才看清亂髮下的雙眼。
然後他就定住了。
那是一雙充滿生命力的迷人眼神,精光四射,熱力充沛,黑白分明,光看這雙強烈的眼神,很難讓人相信它的主人竟然只有這麼嬌小的身體。
此刻,那雙眼睛凝聚著濃濃的怒氣,射出火刀將他千刀萬剮。
「你有沒有聽到那個嗶嗶剝剝的聲音?」小辣椒暴怒地跳腳。「告訴你,那是我的爐子發出來的聲音。如果你害我的作品全部燒壞的話,當心我殺你全家!」
怒吼完,一個東西塞回他的手中,小暴君往後一跳,咚咚咚咚咚,快速消失在樓梯底下。
「……」原仰看著手上的東西。
他送來的麵。
「呵。」有趣的小東西。
他四下看了一眼,門旁邊有一個破舊的櫃檯,於是他把面往櫃檯一放,好好打量一下這間工作室。
「陶璃工坊」,帳簿上是如此登記這間工作室的名稱的。
陶璃,逃離。有意思。
原仰站在屋子的正中央,將近四十坪的空間其實相當寬敞,裡面幾乎沒有任何家具,讓它看起來更加空蕩。
他猜想這間工作室以前應該曾經是店面,因為它面對外面的那一面全都是玻璃牆,破舊的塑膠地板上有許多痕跡和油漬,是當年桌椅拖拉時留下來的,所以極有可能這裡曾經是老餐館。這也解釋了門口他放面的那個櫃檯,以前應該就是收銀台。
不過現在除了那個櫃檯以外,整間屋子只有左手邊的牆上釘了整面的架子,角落擺了一張辦公桌和椅子,其他部分都是空的。
只有架子的這一側開了燈,因此房子有一半陷在黑暗裡。
他聽著地下室透上來的聲響,慢慢走到那一整面的架子前。
「啊。」他開始露出感興趣的神色。
這面架子擺了十來只陶藝和琉璃作品。有三十公分高的陶塑,也有大尺寸的琉璃圓盤,還有一些髮飾類的小飾品。
他對那些商業化的小東西不感興趣,直接捧起一個直徑三十公分的不規則球體。
一陣雞皮疙瘩竄過他的背心——這是原仰每次發掘一位新天分時必有的反應。
這個球體是蛋形的,由陶與琉璃兩種材質接合而成。頓圓的那一端是陶,尖圓的那端是琉璃,陶作是原色,琉璃那端是深淺不一的藍祿,如水一般流轉。
有趣的是,球體兩端各有一隻深深陷進去的手,在中央陶土與琉璃交會的地方相觸。透明的琉璃之手彷彿想將陶土之手拉出水面,又像要被它拖入海底,一起滅頂。
這個作品既奇詭又有趣,讓人背心發悚,卻又感受到其中強烈的衝擊與生命力,原仰突然極度想認識創造出它的主人!
他把蛋形球體放回去,一一瀏覽架上的物品,有許多件作品讓他背心的疙瘩越來越密,而它們竟然就這樣被隨意的放置著,實在是太暴殄天物。
「啊——*#$*#$*#$@——」從地下室傳來一串色彩繽紛的咒罵。
看來樓下的情況不怎麼樂觀!
原仰輕歎一聲,知道今晚不是談話的好時機。
「環山街一百二十號。方茜希,『陶璃工坊』。」他拿出手機,錄下簡易的備忘。
錄完後,再看一眼陰暗的工作室,他滿意地轉身離去。
作者:
maomao2026
時間:
2012-2-23 10:16 PM
第二章
通常在她正常的時候,方茜希都還算個好相處的人,起碼她自己是這樣認為的。
所謂的「正常時候」是指她不是剛起床,她不急著工作,或是她剛收到客戶的匯款,口袋裡有點錢。
一個星期後正是這種「正常時候」。
剛結束一天工作的她精神正好,尚不到上床睡覺的時間——清晨八點——而她的幾個客戶最近又剛付了錢,所以她也沒有趕著完工的壓力,於是方茜希坐在客廳裡,開始很認真的反省。
她是不是太惡霸了?
說到底是她欠錢在先,人家上門討債也是應該的,她就這樣莫名其妙把人家給轟走。
其實那天處理完地下室的狀況,她是有跑上來打算跟那個送麵小弟講,要立刻出去領錢還他的,可是等她上樓時,樓上已經沒人了。
不過這也難怪,因為她上樓時已經是凌晨兩點半。
然後這幾天又一直想著欠人家的錢,害她不好意思再叫麵,所以只好靠著一大堆的冷凍水餃撐過了一個星期。
現在只要想到水餃,她的胃裡就一陣酸漲,這幾天連打一輛都是冷凍水餃的味道。
「不行了,要是再吃水餃下去,我會死。」茜希痛定思痛地想。
無論如何,還是得先還債才行。還好她現在又比幾天前有錢了一些。
想了想,她一骨碌跳起來,準備奮勇殺到店裡還債。
「啊啊啊啊——」痛痛痛!
她抱著腳直跳,淚花四冒的看著地上被她踢倒的那個東西。
「望遠鏡?我家什麼時候有這種鬼……啊!」想起來了。
變態,變態。要抓變態。
她仰天長歎,先去償清債務要緊!她抱起望遠鏡,找地方安置這個笨重的傢伙。
「等一下,現在是早上八點,『田野』應該沒有這麼早開吧?」
她先走到冰箱前,看一下上面貼的外賣點菜單,營業時間是——「中午十二點到凌晨三點?」
那還有好幾個小時,這段時間要怎麼打發?
看看外頭漸漸明朗的天色,不然……就來監視了望一下吧。
到底是答應了那一干老傢伙,還是得敬業一點。她把那個望遠鏡抱到陽台上架起來,開始研究該怎麼使用。
「好像還滿好玩的,嘿嘿。」
研究了一下焦距、光圈等等的基本機件之後,她把前面的鏡頭蓋打開,再走到鏡頭後面,開始看看望遠鏡底下的世界。
「唔?」
一片古銅色的壯碩胸膛橫陳在眼前。
「咳咳咳咳!」茜希立刻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媽啊!運氣也太好了,竟然第一眼就看到這麼賞心悅目的畫面!她兩手馬上飢渴地握住鏡筒。
對於這種社會化程度不深的人,偷窺的道德議題完全不在她的思考邏輯裡。
她仔仔細細地先欣賞過一遍這片胸膛。
男人,而且一定是個年輕男人,從肌理的緊繃程度判斷,絕對不超過四十歲,甚至有沒有超過三十歲她都很懷疑。
常曬陽光,顏色均勻,所以是個喜歡戶外運動的人。不過,為什麼有一半是糊糊的?
茜希好著急,連忙轉動焦距。可是鏡頭隨著焦距的變換時而清晰時而模糊,那一塊模糊的塊狀一直存在。
「哎呀呀!不人道啊!這跟看A片打馬賽克有什麼不一樣?」她慘呼。
連忙跳到鏡頭前看看是什麼問題。
研究了一下終於發現,應該是鏡頭沒保養好,裡面發霉了,所以在十公分寬的口徑上,有一個大約十元硬幣大小的霉斑,因此讓整個視野上方有一大塊模糊區域。
咕噥了幾聲,茜希只能閃回鏡頭後面,將就著用。
她花了好一會兒時間欣賞這片胸膛。
肉慾這方面向來不是她的長項,她的作品很少以慾望為發想點,這一點曾經被她師父數落過。
倒不是說她師父的作品多麼色慾,不過人家當年好歹也是過過一段荒唐生活的。
這片賞心悅目的男性胸膛覆蓋著一層結實的肌肉,線條並不若阿諾史瓦辛格那種過度的誇張,而是正常人努力勞動之後會有的健美,兩片微鼓的胸肌上是男性顏色較深的乳頭。
它的膚色是一片均勻的古銅,鎖骨的顏色比較深,可見胸膛的主人雖然勤於勞動,但不需要經常打赤膊,才會有輕微的色差。
那天晚上的那個「送面小弟」一定就沒有這種胸膛,茜希忽然想。
等一下,為什麼會突然想到他?
茜希自己也很驚訝。不過她生命裡本來就很少男人,最近的一個就是他了,而他看起來就不像是會從事任何勞動的人——送面當然不算。
「嗯!」她堅定地點點頭。「那男人一定不會有這樣的肌肉。」
那片胸膛在她的眼前移動,鏡頭熱切地跟緊了它的行進路線,從胸膛主人雙臂的動作和幾顆順著胸肌滑下的水珠,她猜胸膛的主人剛洗過澡,極有可能是晨運之後的沖涼。
茜希突然覺得手癢,腦子裡閃過一些線條。靈感一起,她飛快衝往書房,望遠鏡就這樣孤零零的立在陽台上。
茜希坐在桌前,拿著色鉛筆和素描簿,飛快把腦子裡的線條構圖出來。
深咖啡、淺咖啡、赤褐、古鋼,她的手振筆疾書,象徵著胸肌和人體肌肉滑動的各種曲線漸漸構築成一個複雜的作品。
換過好多種不同色階的鉛筆,翻過許多張紙,她終於畫出一個完全符合腦中想像的作品。
就是這個!
她滿足的放下筆,伸伸懶腰。
咦?十二點了?
「為什麼我還沒睡覺?」
她眨眨眼,瞄瞄身周的環境,神情有點迷惑。
肚子好餓……餓!錢!
「啊,對了,還沒去店裡付錢。」她終於想起自己漏了什麼。
嬌小的身影輕快地跳起來,抓起玄關櫃的鑰匙,哼著歌跑下樓。
***
「田野義式廚房」距離她住的地方步行約十五分鐘。騎車其實更快,但茜希發現自己總是太專心在路旁的景物上,好幾次都差點因為分心而衝到對向車道,或撞到路邊的行人,最後她就決定不再擁有任何交通工具。
把自己撞死事小,她是怕哪天撞到什麼進口車,賣身為奴都賠不起。
要走到「田野」,會先經過那一片新興豪宅區。剛才她沒有花時間打量其他細節,不過從她架望遠鏡的角度來看,那片「猛胸」——猛男胸膛的簡稱——應該就住在這群豪華公寓裡的某一間。
茜希帶著好奇的神情經過這串富麗堂皇的豪宅,繼續往她的目的地前進。
「田野」的所在地已經在山坡地的下緣,離熱鬧的市區其實還有一小段路,不過整個大台北盆地就這麼一丁點大,所以有一些附近的上班族還是會跑到「田野」來用中餐。
尤其他們的餐點做出了口碑,甚至上過幾個美食節目之後,這個區域在用餐時間就更加熱鬧了。
茜希並不喜歡這樣。她喜歡清閒安靜的生活。還好,山腳下距離她的公寓還有一點距離,這些人潮不至於湧上山去干擾她。
來到「田野」門外,她推開門走進去,一陣義大利食物的香味,溫暖的氣息,與用餐者嗡嗡的交談聲將她包圍住。
「方小姐,你今天親自過來吃飯?」和她比較熟的那個服務生小智先發現她,帶著一臉笑容迎上來。
「田野」會成功真的不是沒原因的,除了主廚高超的手藝之外,他們的外場清一色是年輕高就英俊的小伙子。
茜希清了清喉嚨,抓抓已經很凌亂的短髮。
「那個我可不可以跟你們領班說一下話?」
小智好奇地看她一眼,不過還是笑容可掬的進去把領班叫了出來。
茜希望著佇立在自己身前,另一張英俊年輕的臉孔,又抓了抓一頭亂髮。
「那個……你們晚班的領班也是同一個嗎?」
領班掛上職業性的笑容。「您好,我們只有一個領班,就是我,請問方小姐有事嗎?」
「噢。」現在想想,那個男人穿的那身昂貴,只怕也不是個領班。茜希歎了口氣,說:「是這樣的,上個星期有一位先生半夜替我送麵過去,他說我好像在你們這邊欠了很多麵錢……」
她前面的兩張英俊臉孔互看一眼。小智對領班茫然地聳了下肩,領班想了想,突然露出恍然的神情。
「那天你休假,是原先生代送的。」領班拍拍小智的肩膀,讓他進去裡頭幫忙,自己來處理。「不好意思,方小姐,那位先生其實是我們的股東,不過他今天不在這裡,請問你有事找他嗎?」
茜希抓頭髮的手放了下來。
「我只是來付清麵錢而已。不好意思,給你們添了很多麻煩。」
由於店裡人潮不少,他們一直站在門口的附近交談,有幾桌客人的眼睛已經好奇地飄過來,她才後知後覺的注意到,自己的衣著和周圍的環境很不搭軋。
店裡的客人大多是穿西裝打領帶,或洋裝套裝的上班族,但她只穿著一條休閒短褲,一件抹著灰漬的T恤,腳上是一雙後跟踩平的布鞋。
倒不是說這種對比會讓她不自在,現實世界的服裝禮節從不在她的關注裡。她只是突然想到,自己可能耽誤了別人的工作。
「沒有關係,你是老客人又是鄰居,我們老闆對鄰居都很隨意的。而且方小姐也不是賴帳,就是太忙了,身上常常忘了放錢,我們都明白的。」領班笑道。
她簡短的道了個謝,把皮夾掏出來,領班請她稍後一下,算清了她的欠款之後,她付了錢便離開了。
總覺得怪怪的。
生平第一次被人家揪著討錢,她其實比較想把錢交到那個男人的手上。不過……算了,人家只是股東而已,八百年他們也才見過這麼一次,以後大概也沒什麼機會碰面。
一如處理生活裡許多不重要的瑣事,茜希馬上把這件事這個人丟到腦後,不再煩惱。
……等一下,她剛才是不是忘了順便吃飯?
***
事實證明,你想丟到腦後的人,對方不見得會這麼合作。
晚上十二點,方茜希怒吼一聲,殺氣騰騰從地下室飆上來。
「他媽的是誰三更半夜不睡覺跑過來擾人工作!」
刷的一聲,工作室的門火花四冒地扯開。
原仰平靜地望進她眼底。
「你為什麼不接電話?」
茜希眨了眨眼睛,再眨了眨眼睛。
原仰不等她反應過來,逕自從她身旁走進去。
她瞪著他。這個男人自然的姿態幾乎讓人以為他是這間工作室的主人。
「你為什麼不接電話?」他回過身,兩手叉在腰上平靜的質問她。
啊!他就是那個送麵小弟。茜希的大腦終於從自己的世界裡暫時回到現實。
他的袖子捲到袖口,露出一段微褐色的強壯手腕,高級襯衫的扣子只扣到胸口,露出一點點胸膛,頭髮不至於凌亂,但也不像上次那樣梳得一絲不苟。
最重要的是,他在「她的」工作室裡會不會太自在了一點?
「您哪位啊,先生?」回過神來的茜希霎時一肚子不爽。
「你要是有接電話,就會知道我是哪位了。」原仰走到她面前,平穩地和她對峙。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她粗魯地道。
工作到一半被打斷是她最痛恨的事,因為待會兒再回去工作時,她又得花一點時間才能把思緒接起來。如果一個晚上來回發生個兩、三次,她的那個工作天就玩完了。
一隻大手突然握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往左邊一側,動作快到讓她來不及反應。
「你的臉怎麼回事?」原仰皺著眉道。
「什麼怎麼回事?」她直覺要伸手去摸他正在看的那側臉頰。
原仰另一隻手將她的手扣住。「你手上都是土,也不怕細菌感染!」
一個陌生男人站得離她很近,幾乎就是貼著她。他的一隻手捧住她的臉,另一隻手握住她的手——而她甚至連他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一種很奇怪的反應在她體內發生,她的臉,她的手腳,她的身體,開始發熱了。
她有些迷惑,不太明白這股熱潮是怎麼回事。
「喂!」她終於想起來要把那男人的手拍掉。
當他的手離開自己身體的那一刻,她身上的熱度似乎降低了一些。
茜希霎時被體內和體外兩個世界同時發生的變化弄得有些手忙腳亂。
「你這裡有沒有醫藥箱?」
「什麼?」她的視線轉回他身上,神情依然有些茫然。
原仰發現,當她心不在焉的時候,她就會眨眼睛,好像想看清某個不知名的世界。
他耐心地再問一次:「你家裡有沒有醫藥箱?」
「嗯,有。」她還努力在搞懂體內的變化。
「走吧!」
他走在她的身後,用自己體型的優勢半驅半推地強迫她往外移動。
小智說她家就住在同一棟的五樓。
要帶她回家出奇的輕鬆,她不曉得在想什麼,整段路都心不在焉,乖乖讓他領回去。
原仰在心裡寫下另一條備忘,讓她分心的時候比較容易搞定。
等進了,家門,站在陳舊的客廳裡,茜希又回過神來。慢著!她為什麼帶一個陌生男人回家?
「先生您哪位啊?」她怒吼跳腳。
「這個問題剛才說過了。」他看了一下,領著她往一個看似浴室的小間走過去。「醫藥箱呢?」
「藥膏都放在浴室裡。」
「嗯,浴室比較潮濕,不適合堆放藥品,下次最好買個醫藥箱,然後把東西收好放在乾燥的櫃子裡,比較不會變質。」
茜希本來就很錯亂的思緒更加錯亂。他們的對話自然得完全不像第二次見面的人,而他完全就是那麼天經地義,害她也跟著天經地義起來。
原仰打開燈,引著她進去。
這間老公寓就跟所有老公寓一樣,雖然整體空間約有三十坪,但隔成三房兩廳一衛,結果就是每個空間都切得小小的。浴室這種空間更加儉省,裡面只有一座馬賽克磁磚做的浴缸,一個洗手台和一個馬桶,連乾濕分離的設備都沒有。他們兩個一站進去,就把那個小小的空間填滿了。
原仰打開洗手台上面的鏡箱,取出一包從來沒用過的棉花,一瓶也不知道過期沒有的碘酒,和一管扁扁的外用藥膏。
「過來。」
看了看,他選擇往浴缸的邊緣一坐,一雙腿往前伸展,幾乎碰到門板,茜希只好站在他的兩腿中間。
他拆開棉花,沾了點碘酒擦拭她臉頰的傷口。
「噢!」棉花碰到的輕微刺痛,她才發覺臉上有傷。
生在浴缸邊緣的他並沒有比她站著矮多少——真是悲劇!茜希悲憤地想。
「剛剛我在清理電窯,可能是不小心被燙傷了,我沒發現。」她解釋道。
「嗯。」料理她傷口的手非常輕柔。
狹小的空間讓她的感官更加敏銳。
她的嗅覺第一個運作。一種男性的醇香味在她的鼻端前盤旋,混合著木質調古龍水和男性體熱,很隱約,很好聞,很親密,像個隱形的擁抱罩住她。
她的皮膚第二個運作。她的身體再度襲上熱氣,乳房微微脹痛,乳尖挺了出來,全身的皮膚刺痛。她的整個身體對眼前男人正強烈的展開反應。
茜希驚駭地明白這是什麼了!
這是肉慾!
很純粹,很感官的肉慾!
師父老是嘲笑她「乾巴巴」,叫她去好好挖掘的那份肉慾。
突如其來的性自覺讓她措手不及,她不明白為什麼相安無事了二十五年的性荷爾蒙突然在這個時候爆發。
一切好像是從她偷窺到那片「猛胸」開始。
每天早上八點,她都會習慣性去看一下那個望遠鏡,那片「猛胸」也會很準時的沖澡納涼,讓她養眼一番。
但是,那片胸膛對她只是「興趣」而己,現在充斥在浴室裡的,卻是比「興趣」更濃烈的東西。
她看著眼前的男人,他很英俊,不可否認。但身為藝術家的她有自己獨特的審美觀,世俗的俊美對她不代表什麼,也因此她從沒費心去觀察那片「猛胸」的主人長什麼樣子,她只專心在研究他的線條流動,他的肌理紋路,他的結構。
但,身前的男人挑動了她,和她一直以為不存在的性慾。
她近乎愉悅地品嚐自己體內的改變。
所以,原來她不是「乾巴巴」的,她也是有慾望的。她露出笑容。
然後她發現臉上輕輕拂動的壓力不見了,她偏了偏頭,迎上他的眼眸。
茜希看得出來他也對自己底興趣。
他的眸色比方才更深濃了,原本看著她傷口的視線,開始在她的臉上游移,目前後停留在她的嘴唇很長的一段時間。
突然的口乾讓茜希下意識舔舔唇,於是他的視線又膠著在她一點點粉紅色的舌尖。
噢!這個男人絕對對她感興趣。
但他的呼吸頻率不像她急促,他的身體不像她發熱,他的手不像她汗濕。
這是一個很習於自我控制的男人,而她不喜歡這點。因為她自己的自制力向來很差,所以她討厭太能掌握自己的人。
有一瞬間,茜希想把他的頭髮撥亂,把他的鈕扣扯開,把他弄得更亂一些,讓他更接近她的狀態一點。
最後她只是不太爽地吹開劉海。「弄好了沒?」
他深吸了口氣,把藥品整理一下。
「走吧,到外面談。」
「哼!」她噴著氣走出去。
茜希先偷瞄一下陽台。幸好幸好,今天早上下雨,所以她上床之前把望遠鏡先收起來了。此刻它正靜靜地靠在牆角,看起來純潔而無辜,不引人注意。
「說吧!你要幹嘛?」她隨手抓起一罐礦泉水,仰頭喝了幾口,又恢復一開始的壞脾氣。
「我要買你的作品。」
那就是衣食父母了。
「你要買哪一件?」語氣稍微調整到客氣一點。
「你所有的作品。」
礦泉水放了下來。
「你再說一次。」茜希終於直視他。
「我說,我要買你所有的作品。」他也回復到精明生意人的那一面,冷靜,平穩,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
「噢。」茜希抓抓頭髮。「好吧!那我們下樓去看。不過我先跟你說一下,我的新作還沒出窯,所以目前現成的作品不多,或者你要留訂單下來也可以,做好了我再通知你來拿。」
「我想你沒弄明白我的意思。」原仰慢慢從她身旁經過,站在客廳裡,打量了一下四周環境。「我想要獨家代理你的作品。」
他的每一個姿態都顯示出,這是一個很習於握有主導權的男人。但明白了體內甦醒的慾望之後,茜希不再像一開始那樣排斥領域被他入侵,甚至開始能用欣賞的眼光觀察他流暢而優美的線條。
他真的是個好看的男人。
……等一下!
「什麼意思叫獨家代理?」她警覺起來。
「你知道『玻璃迷宮』嗎?」原仰轉身正對她。
任何跟琉璃藝術有點關係的人,誰會不知道「玻璃迷宮」?雖然茜希不確定自己算正規的琉璃藝術家,但好歹也沾上一點邊。
「玻璃迷宮」是一間飯店,更確切的說,是一間賭場,在拉斯維加斯。讓它和琉璃藝術拉上關係的,正是它的名字。
「玻璃迷宮」的設計和裝潢運用了大量的琉璃,而,為了讓它名副其實,幾年前飯店的經營者!據說也是個台灣人,開始在飯店的精品區大量引進琉璃品牌,並且舉辦了幾次極其規模的世界琉璃展。
專業度建立之後,「玻璃迷宮」所舉辦的展覽儼然成為藝術圈一個重要的盛事。對世界各地的琉璃藝術家來說,作品能在「玻璃迷宮」展出或販售,就是一種肯定,也是一個絕佳的肯定。
不過,這個人問她這個做什麼?
「我在『玻璃迷宮』有專屬的店面。」其實,他在世界各地都有專屬的藝廊,但對她,「玻璃迷宮」的吸引力大概多過一切。
這小女人低下頭想了一想,最後,很謹慎地抬起頭。
「你們的義大利麵還賣到拉斯維加斯去?」
「我的本業不是賣義大利麵。」他掏出一張名片給她。「我叫原仰,擁有一個全球性的連鎖藝廊,這是我的名片。」
他的公司同時也有經紀部門,但台灣的藝術經紀人制度還不夠完善,因此他在台灣沒有特別設立經紀部門。
她是唯一一個讓他主動感興趣的台灣藝術家。為此,他甚至延遲了返家的時茜希接過來一看。
原仰,這是他的名字。
這張名片和它的擁有者一樣昂貴高雅,滑順襯手的紙質,淺白的色調,右上角有一個簡單但特殊的標誌,是一個字母Y被一些籐蔓似的線條包圍,她認得這個標誌。
「原藝廊」?他是「原藝廊」的……再看一下,執行長?
他是世界知名的藝術經銷商「原藝廊」的執行長?
茜希在他和名片之間來回看了好幾次,終於確定這是真的。
「第七屆的『世界琉璃藝術展』半年後將在『玻璃迷宮』展開,我想要獨家展出你的作品。」原仰迎上她的目光。
他的神情是如此自信,因為任何一個藝術家都不會放過在「玻璃迷宮」展出的機會,尤其是讓「原藝廊」代理推出。其中一個條件便已是許多藝術家夢寐以求的,更何況是兩者加起來?
所以,說完之後,他只是靜靜站在那裡,等待她的答案。
結果,他面前的小女人只是跳過來,粗魯地把他推出門外。
「我考慮看看!」
咚,原仰錯愕地看著門在他的眼前關上。
作者:
maomao2026
時間:
2012-2-23 10:49 PM
第三章
原藝廊,原藝廊。
玻璃迷宮,玻璃迷宮。
世界琉璃藝術展,世界琉璃藝術展。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茜希在自家客廳焦急地踱來跟去。最後,她決定這種事還是要問問師父的意見。師父在藝術圈闖蕩比她久,應付這種事比她更有經驗。
雖然那暴躁的傢伙大概又要把她罵個臭頭,不過算算時間,每個月固定的請安時間也到了——好,來打電話吧!
「電話電話電話。」她開始翻箱倒櫃把自己的電話找出來。
最後在一個抽屜角落,終於翻出她一個月才用一次的電話機座。
把電話線接進牆上插孔的時候,她的手心開始汗濕,等電話號碼撥完的那一刻,她連背心都濕了。
茜希硬著頭皮等那一串仿如永恆的撥通音被人接起。
「啊!糟了,忘了注意時間。」現在美國東岸是幾點?
來不及了,電話那端已經被人接起來,那陣讓她頭皮發麻的怒吼聲一路吠了過來——
「誰!」
「哈哈,師父,是我,我是茜茜。」她握著滿手的冷汗,討好地說。
「哼。」那聲氣噴得像龍捲風一樣。
完了,電話那麼快就接起來,而且又是師父親自接的,可見他一定躺在客廳沙發小歇,而她把他吵醒了。
如果要論起床氣排行,她頂多算小咖,她師父才是祖師爺等級。
「那個……師父,徒兒是來跟您例行請安的。」她陪笑道。
「安!」
窸窣撲通一陣悶響,話筒換過了一手。
「茜希。」終於,話筒那端響起一個和善悅耳的女性嗓音。茜希鬆了口氣。
「師娘,是我,我是不是吵到師父睡覺了?」她冷汗涔涔的問。
師娘柔軟的嗓音輕笑起來。
「別理他,只是在睡午覺而已。不過我也該叫他起來吃晚飯了。」師娘親切地問候:「茜希,你還好嗎?台灣的一切都還好嗎?」
「我很好,謝謝。」她加了一句:「方婆婆也很好。」
「那就好。」師娘溫言道,「茜希,婆婆年紀大了,我們又住得遠,我哥平時也很忙,沒法子常去看她,只能請你多關照一點。如果有任何需要,隨時打電話過來,知道嗎?」
「不要這麼說,師娘,應該的應該的。」
基本上,這是一種食物鏈的關係。師父是她的恩人,方婆婆是師父的恩人——更確切地說,是師娘的恩人,師父是愛屋及烏,把這個恩攬到自己頭上來報——所以照顧方婆婆自然是她義不容辭的事。
「你可不可以改值口不要再叫我『師娘』,被你這樣一叫,害我都被叫老了。」師娘輕笑。
「不行不行,一日為師娘,終身為師娘。」茜希連連搖手。「那個,咳!師娘,有件事要徵詢一下你和師父的意見。」
「好啊,你說。」
於是茜希吞吞吐吐,把「玻璃迷宮」和原仰的事說了出來。
當初去美國跟師父學藝時,師父原本是幫她安排好了,就留在國外發展,經紀人那些都幫她找好了,是她自己決定回台灣來的。結果現在突然冒出個程咬金,無論如何不能不跟師父他們說一聲。
「玻璃迷宮?原藝廊?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呀!你當然不應該錯過。」頓了頓,師娘說:「如果你是顧忌我們的想法,你師父他一定不會有意見,至於我,你別擔心,雖然我自己也在同一行,但經紀人本來就不是我的工作,你只要做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就好。」
茜希鬆了口氣。
「謝謝您。」她誠心誠意地道。
背景傳來她師父暴躁的低吼:「她到底找到男人沒有?我幾百年前就叫她趕快找個男人操他個三天三夜,不然一輩子作品乾巴巴!」
「快了,快了,請師父敬候佳音,哈哈,哈哈。」她一背心冷汗地陪笑,然後趕快掛上電話。
掛了之後還盯著話筒好一會兒,好像要提防師父伸手出來揪她脖子一樣。
確定世界一切平靜,她終於鬆了口氣,把電話再收回櫃子裡。
哎呀,差點忘了每天早上的例行公事。
現在已經八點半,比平時晚了半個小時,不曉得那個「猛胸」還在不在家。
茜希急匆匆把望遠鏡架好,扳好角度對準方向。
入目是一道空白的牆,她只好把焦距拉遠,搜尋一下。
因為望遠鏡上半部有霉斑,她只有一次從鏡頭的邊緣掃過他的臉,不過她對於這個男人的長相、住的是哪一間,又是什麼身份等等的細節都不厭興趣,所以從來沒花時間在觀察其他外在環境上。
她只想看他的身體,他的肌肉線條,他移動的姿態和方式。
在廚房沒找到,往右邊移動一下,客廳也沒人,再往右邊移動一下,房間找找看。
轟!然後茜希整個人著火。
「……」
她口乾舌燥,下巴掉下來,緊緊抓住鏡筒。
那個男人,在家。
而且,他不是一個人。
鏡頭裡的男人側對著窗戶,跪坐在床上,一雙光滑修長的玉腿架在他的肩膀。
「玉腿」,原來膚色瑩潤勻稱的雙腿,真的會有著如脂似玉的質感。
白玉色的雙腿,與古銅色的雄壯男體,交映成最火辣的視覺對比。
他仰著頭,臀部規律地往前挺動,即使距離這麼遠,她彷彿也能聽見他微張的唇間哼出舒暢的呻吟。
床上的女人被窗台擋住,接著他微微往後退,將女人轉了個身,讓她背對著自己趴伏,自己抵在潔白的臀後,性感的衝刺再度展開。
這場完美的性愛之舞持續了半個多小時,茜希也呆呆看了半個多小時。
一團團混亂濃烈的色彩在她腦中糾纏,艷紅色,濃黃色,亮橘色!全部是火一般燙到會灼人的色彩,交纏,扭絞,吞噬,一如她方才見到的男體征服女體的影像。
全世界彷彿都著了火。
茜希的靈魂強烈爆發,一如她突如其來的慾望。
她發現自己前所未有的渴望一個男人。
***
原仰駛在他越來越熟悉的山路上。
發掘藝術家最真有挑戰性的一段時間,就是從見面到談好合約的這段過程。
藝術家很不可預期。藝術家很善變。藝術家總是放縱自己的情緒,而不是以理智來做判斷。
藝術家經常有著千奇百怪的想法,你必須堅定地站穩腳跟,告訴他們什麼是可行的,什麼是不可行的,同時說服他們以地球人的邏輯,而不是火星人的邏輯來想事情。
儘管對許多人來說,這個過程很痛苦,他卻非常習慣,甚至樂在其中。
這就像征服一座高山,在他們成功簽下名字的那一刻,那種強烈的滿足感總是讓他樂此不疲。
可惜自從他決定退居管理職之後,他已經很少做第一線的經紀工作。
直到遇到山上那個女人為止。
方茜希的影像躍入腦中的那一刻,一種熟悉的熱流在他體內伏動。
他並不是沒有遇過比她更美麗性感的藝術家,但她們和她不一樣。
她們都非常明白自己的性感本質,而且以著藝術家的天性縱容著這份慾望,也因此,原仰一直恪守著不跟旗下藝術家牽扯的原則——任何關係都有可能結束的一天,跟懂得遊戲規則的女人都有可能弄到非常難看了,他完全不敢想像跟藝術家那種極度情緒化的動物會弄成什麼模樣。
方茜希不一樣的是,她對自己的性感一無所知。
她對他的慾望清清楚楚的顯露她的臉上。最吸引人的是她自己發現的那一刻,從一瞬間的慌張無措,到後來的篤定,甚至帶著愉悅地在品嚐著自己身體內的覺醒。
這是原仰第一次如此直接的欣賞到一段性自覺的過程,而且,那個對象是針對他。
她甚至懶得遮掩,對他隱藏自己情緒的做法甚至露出不滿,那一刻他差點大笑,又想用力將她扯進自己的懷裡吻住。
她在各方面都是一顆原始未經雕啄的鑽石,而他熱愛挑戰的天性讓他強烈地受到吸引。純真和性感,這兩個完全相反的詞,卻如此協調的出現在她身上。
原仰不斷想著,將她雕琢成鑽石,讓她發光發熱的那一刻,不知會是何等模樣?
車子先經過「田野義式廚房」,他先彎進門口的停車位停了下來,拿出手機按下一串號碼。
一如以往,沒有任何人接聽。
該死!等他正式代理她的那一刻,他一定要把一支手機縫在她衣領上。
他煩躁地爬爬頭髮,看了下昂貴的腕表:十一點,他不習慣這麼早吃午餐,不過,既然來了,再檢查一下他的另一項投資也不錯。
「田野」還未開始營業,幾位年輕的服務生圍坐在一起,等著吃午餐,這裡是供餐的,除了午晚兩餐,下班前還有宵夜。
原仰一進去,小智先看見他,主動站起來打招呼。
「原先生,您來找我們老大?他和二廚正在做我們的午餐,您也一起來吃吧。」
其他幾個員工連忙挪出一個空位。
原仰道了聲謝,坐下來等吃飯。
幾乎是他一坐定,廚房門口便走出兩道人影,手中各端著一大盤麵,再加上餐桌已經做好的菜色,足以餵飽一支棒球隊。店裡的服務生年輕力壯,食量驚人,這樣的份量算剛剛好而已。
「你來了。」原野坐在主位上,對堂哥點了點頭。
一群人分了餐盤,氣氛輕鬆地開始用餐。
某方面來說,原野也是個藝術家!廚房裡的,所以他對餐館的經營才如此大而化之。
原何其實好奇很久了,這間餐廳怎麼還沒倒?原仰從打開帳本的第一眼就頭痛萬分。所有的原料都是用最高級的,從國外直接進口,但價格卻只訂在中低價位而已。再加上堂弟讓熟客賒帳,結果更雪上加霜。
他堂弟實在該慶幸自己生來就含著金湯匙,不靠餐館的收入維生,而且還有一個對賺錢駕輕就熟的堂哥。
「新來的會計還可以吧?」原仰看著堂弟。
原野正在夾麵的手頓了一頓,臉色莫名其妙變得有點臭。
「馬馬虎虎。」
「雪倫行事穩重,工作能力又強,如果你不喜歡她,等這裡的帳務上了軌道,我再把她調回去。」
原仰在台灣停留的時間,不足以讓他找到一個可以放心委託財務大任的人,他又不信任原野會認真看待這件事,所以最後的結果就是從倫敦總公司調了一個人過來支援。
「再說吧!」他堂弟叉起一口面放進口中。「你什麼時候要回英國?」
「最多再停留三天。」
他十天的休假早就滿了,雖然透過電話和網路處理了一些總公司的事,但許多工作必須親自回去處理才行,不能再拖下去。
他忍不住又瞄了眼腕表。
「你趕時間?」他堂弟挑了挑眉。
「我等一下要上山一趟。」原仰簡單地道。
「原先生,您要去找『陶璃工坊』的方小姐?」小智機靈地問道。
「你知道她還有其他的電話號碼嗎?」原仰問他。
「方小姐有電話?」他堂弟放下叉子。
「她的名片上有電話號碼!」原仰沒好氣地道。
「方小姐有名片?」
連續兩個問句簡直教人氣結。由此可見那女人都是怎麼處理自己事業的!
她絕對需要他!
「老大,方小姐有放名片在我們店裡的櫃檯上,讓客人索取。」小智笑道:「不過她的電話很少在用,大部分都是要訂麵的時候才會接上去吧!」
「那她的客人怎麼聯絡她?」原仰皺起眉心。
「這我就不曉得了,大概透過熟人,或自己親自上去吧!」小智聳了聳肩。
這一點原仰倒是從來沒想過,她有沒有可能已經有經紀人了?
「你和她很熟?」他的視線對準了小智。
小智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嗚,雖然他們堂兄弟長得很像,可是原仰一直比他們家不苟言笑的老大和藹可親多了,現在他才發現,這位股東大人凌厲起來的樣子,也挺嚇人的。
「還好,就常常幫她送麵。」小智抹掉冷汗。「通常我們關店前的最後一單外送,都是她叫的,有時候也會在中午叫麵——啊!差不多就是這個時候,通常她吃完麵就準備睡覺了,所以原先生如果要找她,最好現在趕快上去。」
「好,謝謝。」原仰拿起餐巾優雅地拭了拭唇角。
想到有可能得不到她,讓他的心情登時大壞。
無所謂,只要違約金適當,天下沒有什麼解決不了的合約。
凌志跑車再度往山上奔去,這回連排氣管冒出來的煙似乎都帶了點火氣。
因為小智說的話,他直接上五樓找她。這種老公寓的好處,或說壞處,就是沒有管理員,而且樓下大門常常就這樣敞著。
叮咚。叮咚。
門鈴耐心地按了幾下,沒人來應門。
她睡了?
「為什麼要找到這女人這麼困難?」原仰再度長歎,又試了一次,還是沒人來應門。
他發誓,等他找到她之後,他一定要算了!還是先找到再說吧。
他轉頭下樓,決定到工作室試試。
到了工作室的玻璃牆外,他兩手合成杯狀遮在臉旁,往裡頭看去。
「……難以置信。」他呢喃出聲。
那個讓他等了好幾天,撥了無數通電話,上山下海找不到人的女人,此刻正跪在她的工作室裡——擦地板。
他打開門走進去,背對著他,趴跪在地上的女人,依然奮力移動手中的抹布。
「這間屋子的地板,唯一能弄乾淨的方法是整間換掉。」他面無表情地說。
「哇!」
那嬌小的人影整個彈跳起來,腳踢倒旁邊的水桶,污水霎時漫了一地。
茜希怒氣騰騰地轉身。
「又是你!你想幹嘛?」
看到她火花四冒的模樣,他體內的每一絲煩躁突然都消失了。一種自己也無法解釋的愉快感升起。
「一年一度的大掃除?」他挑了下屑,對那一地污水示意。
她咕噥兩聲,咆哮了一句不知什麼,用抹布盡量把污水吸到水桶裡,提到浴室倒掉。從浴室出來時,手上換了一條乾淨的濕布,又忙碌地走回作品架前,一件件地擦拭。
「你到底在幹嘛?」
「我看來像在幹嘛?」她低吼。「倒是你到底要幹嘛?」
「我還以為我已經把自己的來意說得很清楚了。」
她咕噥了一句不知道什麼,體內強烈的煩躁即使隔著大半個屋子,原仰都獻受得到。
「你為什麼脾氣永遠這麼壞?」他歎了口氣。
茜希露出一種受辱的神情,停下來瞪住他。
他耐心地等她解釋。茜希手上的抹布揚了一揚,好像有一肚子話想說,卻又不知道從何開始。
此刻,一頭亂髮,劉海蓋住一半眼睛的她,看起來出奇可愛,她看起來永遠是這樣暴躁又——性感。
「發情期。」
終於,她歎了口氣,挫敗地說完之後,又回頭去擦櫃子。
「……」
他沒有聽錯吧?原仰眨了下眼睛,甚至沒有發現自己感染了她的這個小習慣。
最後,他只是很謹慎地嗯了一聲。
「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
那個已經擦完櫃子又回去擦地板的忙碌小身影一僵。她飛快轉過身來,原仰發現自己望進一雙晶光燦爛的眼睛裡。
啊,她可真是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徹徹底底地打量了他一圈呢!
即使原仰有任何的不自在,外表上也絕對看不出來。
這就是這個男人的問題!他的心裡在想什麼,你永遠看不出來。
茜希眉心一挑,突然怒氣騰騰地向他衝過來。
因為她的目光攻擊性太強,原仰不禁低頭看看自己的外表有哪裡不對勁。
事實證明,他不需要多此一舉,方小姐已經替他決定好了他身上有哪些地方不對勁,同時決定動手幫他解決。
一股汗味與香味的熱氣刮到他鼻端前,她踮起腳,粗魯地揉弄他倫敦名師設計的髮型,用力扯下他的領帶,在他開口想阻止她解開自己的鈕扣時咆哮一聲,然後一口氣褪下三顆,兩隻衣袖被同樣粗魯的力道捲到手肘上,皮帶被抽出來丟到一旁,然後在他堅定地按住褲頭不讓她拉鬆後,終於退開一步,繼續用那種挑剔的眼神審視他。
頭髮亂了,衣服皺了,褲腰鬆了的原仰,似乎終於讓她滿意了,然後——
她又發出一聲那種似怒吼似抱怨的咆哮,把他往後一推,在他跌坐在地上的那一刻跳到他身上,兩隻強而有力的大腿夾住他的腰,雙手捧住他的臉,惡狠狠地吻下去!
作者:
maomao2026
時間:
2012-2-23 10:50 PM
第四章
慾望強烈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他的懷裡坐了一團火,生動,兇猛,熱力四射,流動的火。
絲般的火舌在他的雙唇之間輾轉燒灼,帶著驚人的熱度,他張唇想吸吮它,它卻燒往下一個目標。
原仰發出一個含著好笑與挫敗的噪音,任由那團如絲的火在他的臉上四處游移。
唇,眼,鼻,頰,而他也毫不猶豫舔吻每一寸從他唇旁畫過的肌膚。
夾住他腰側的雙腿強而有力,霸道得像老虎鉗。她的手固執地捧住他的臉,恣意放肆。
從頭到尾,他們的唇除了短暫的啄碰過,都不曾真正的膠著,於是他奪過主導權,一手固定住她的後腦,唇強硬地擺開四處亂溜的唇瓣。
她嘗起來和她的味道一樣的好,滾燙燒熱,跟火焰一樣一旦燒起來便毫不保留。這不是他第一次吻一個女人,卻是第一次被迫這樣全神投入,完全不容許他有一絲的保留。
他的舌飢渴地衝進她的唇關,勾引她與他一起翻舞。等習慣了他的韻律後,她的舌迫不及待地衝進他唇內。
「哼!嗯!」壞脾氣的幾聲咕噥響起,他的手又被拍開。
方茜希小姐顯然非常不喜歡她開始的戲,卻由別人接手當導演。她的手再度捧住他的頭臉,飢渴熱情地吻他。
直到最後,兩個人都迫切地需要空氣,緊鎖的四片唇終於鬆開,一縷銀白細絲連接兩人下唇,最後在她退後的距離中斷落。
兩人的胸口都劇烈起伏,他的深眸中不再是那掌控得宜的自制力,而是和她一樣的灼熱亮光。
坐在他的大腿上其實不算舒服,尤其……
「嗯?」茜希覺得屁股底下不太平,忍不住挪動一下。
「停!」他近乎呻吟地握住她的腰,堅定地將她固定在原位!他還不願意讓她退開,但敏感的某個地方又無法忍受她的磨蹭,所以定在原位似乎是最好的選擇。
茜希馬上明白那個戳著她的「不太平坦的東西」是什麼。
原仰差點大笑出來,因為她眼神中流露出來的絕對不是羞赧害躁——方茜希的骨子裡絕對沒有「害羞」、「退縮」這種東西——而是想再多磨蹭幾下的躍躍欲試。
他成了她的玩具。這是他第一次成為某個女人的性玩具,而他竟然不太排斥這個主意。
「別動。」他的手懶懶地拍她的臀部一下,然後便流留在原處。
她發出舒服的哼嚷,跟他一樣滿意他大手的撫碰。
茜希仔仔細細端詳了他的臉,突然眼神一悟。
「你不是台灣人!」
「我當然是。」他有台灣護照可供證明。
「不是純種的。」她堅持。
他眼睛的顏色比一般人還淺,是一種濃郁的巧克力色,髮色也是,他的皮膚雖然曬成健康的褐色,但是在一些比較少曬到太陽的部分,露出的原色比她更白一些。
「我的外公是英國人,外婆是日本人,我父親是台灣人,」他終於承認。「所以我有四分之一的英國血統,四分之一的日本血統,一半的台灣血統,加起來我亞裔的血統依然多過白人的。」
她撩起一縷他的頭髮把玩,發現發尾自動纏住她的手指。
他是個卷毛仔,她樂不可支地想。
難怪他的髮型總是梳理得很整齊的樣子,他可能不喜歡放任頭髮自行亂翹,減損了他「有權有勢白領精英」的形象。
「不、行!」原仰這回一手一隻,扣住她的手腕,阻止她的下一步動作。
茜希有點驚訝,不明白他怎麼看出她想狂揉一頓他頭髮的衝動,她當然不曉得她眼中那份淘氣的光芒,已經先透露了自己的意圖。
現在該怎麼辦?原仰開始思索。
和她有任何身體上的糾纏——即使只是一個吻——都不在他預期之中,但己經發生的事,再去懊惱於事無補,而且……坦白說,他也沒有任何懊悔的感覺。
他開口想說些什麼,突然間,他身上的女人低咒一聲,跳了起來,飛快往地下室衝向去。
「……」
原仰盯著自己依然亢奮的身體。
這可以正式稱之為被人「用完就丟」嗎?
地下室傳來一陣滴滴的聲音,似乎是某種定時器。他歎了口氣,站起來稍事整理一下,慢慢地走下樓梯。
這是他第一次參觀她真正工作的地方。
空氣中有一個穩定而巨大的轟轟聲,顯然是某種通風系統。儘管如此,他依然在踏下樓梯的最後一階,感受到驚人的溫度。原仰自動將剛才扣回去的襯衫鈕扣又解了三顆。
地下室的面積竟然比公寓的平地區積更大。研究了一下地理環境之後,他便明白,這棟公寓外體是依著坡地而建,後面是一整片山坡,而這間地下室事實上是更深入山坡的地底,因此才會比一樓的平地面積大。
而在深入坡地底端的部分,做成一大間儲藏室,原仰猜測那裡面的濕氣和溫度應該很適合她儲放所需的原料。
看到陽光從左手邊的窗戶透進來,他便微笑了。原來這就是她的窯可以設在地下室的原因。
窯有兩座,一座電氣窯長得像超級巨大的冰箱,頂天立地,又深又廣,應該是燒製陶器用的。另一座由防火磚堆成的窯就迷你一起了應該是吹制玻璃用的,一堆吹管散落在窯口前的空地上。
窯的旁邊有一座徐冷爐。由於融化的玻璃原料的溫度將近攝氏一千度,所以剛吹制完成的玻璃作品相當燙,不能直接放置在室溫下,強烈的溫差會讓它破裂,此時便需要放進徐冷爐裡,依照不同的時間階段慢慢降溫,直到它接近安全溫度為止。至於這個時間長短,會依作品的體積而有不同。
此時她正在燒陶的那座電窯前,細細看著感溫棒的溫度,似乎已經忘了他的存在。
最後,她點點頭,把窯門打開,一股強烈的熱氣撲面而來。
原仰連站在地下室中央都感覺得到那陣蜂湧而來的熱氣,更難想像就站在窯口前的她如何忍受那樣的高溫。
一看到新出窯的幾樣作品他就明白為何她如此緊張,連原仰自己的心跳也不禁加快,大踏步到窯前。
「讓開!」她悶吼。飛快將出窯的作品推到徐冷爐前,放了進去,然後設定好溫度,關上門。
原仰瞪著關上的爐門,心頭極端疑惑。
「你把陶士和玻璃兩種材質結合了……」他喃喃地道。
「嗯。」她吹開額前的瀏海,簡單地應。
玻璃和陶土燒在一起並不是什麼太罕見的事,但因為某種物理性的差異——原仰不是學這一行的,不很確定是什麼原因——總之,大部分的玻璃加陶士的作品,都是一種堆疊的形式,例如陶土的部分當基底,上頭設計玻璃的花朵或物體之類的。
但是他剛才匆匆瞄到的那一眼,她的作品卻是完整連結的。例如其中一隻作品,造型像一個拉高拉長的花瓶,材質是陶土和琉璃互相交錯,陶土原色的質地,與色彩斑斕的琉璃互相扭絞糾纏,猶如一個男人一個女人不斷的緊抱住彼此又推開彼此,再抱住再推開,強烈的對此和情感近乎赤裸裸的。原仰只覺得手臂都浮起了一陣興奮的雞皮疙瘩。
拜託!這件作品無論如何都要成功,他一定要將它放在她的個人展上。
「陶士的收縮力比玻璃大很多,所以玻璃與陶土混在一起的話,在冷卻的過程中,玻璃會因為陶士的收縮力過大而被拉扯得破裂或變形。」可能是他驚奇的神情讓她非常受用,茜希很難得的解說,「所以過去半年多,我一直在實驗一個配方,讓玻璃能盡量抵抗陶土的收縮力,同時又不失去玻璃的特性,讓這兩者可以完美地結合在一起。」
「你不能減少陶士的量,增加坡璃的量,讓陶土無法將它扯破嗎?」他不曉得自己是不是問了一個很笨的問題。
茜希只用三個字就肯定他的疑問。
「那、很、醜。」她重重地說。
「是。」他對她的口氣微笑。
「而且玻璃倘若要以窯燒的方式處理,所需的溫度大約八、九百度即可,但陶土需要一千一百度的高溫,所以為了讓玻璃可以耐受窯裡的高溫——」她開始滔滔不絕地替他上了一課陶土與玻璃的物理特性。
原仰只覺得,眼中閃著熱情光彩的她迷人極了。
「……咦,我跟你講這麼多幹嘛?」她終於收了聲,用力用甩頭,「希望這一批會是成功的一批。走吧!上去!」
原仰在徐冷爐前流連了片刻。
每當他發現一個潛力無窮的新興藝術家時,就會有這種捨不得離開這些藝術品的情緒。
他要她!
無論是在情慾上,在事業上,他都想要方茜希!
而且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來得到她——這一點,先針對事業的部分就好。
原仰一回到樓上,某樣東西凌空飛來,他下意識反手一接,是一罐冰涼的可樂。
茜希從小廚房裡走出來,拉開可樂拉環,暢快地灌了兩口。
文雅細緻絕對不是她的風格,但在她身上又是如此的自然,一點都不會讓人覺得不喜歡。
「說吧,你又來幹嘛?」稍微解了渴,她放下可樂罐,銳利地盯著他。
原仰把可樂拉環拉開,和她一樣喝了一口,動作優雅得像拿的是酒杯,喝的是香檳。
「代理權。」他搖搖頭。「你老是忘記重要的事,提醒我幫你買一台平板電腦,你可以隨時手寫記錄下來當備忘。」
茜希對他後半段的評論嗤之以鼻。
「讓你代理對我有什麼好處?」
「我相信『原藝廊』的規模你一定聽過。我們在全球主要城市都有藝廊,我可以將你推上國際舞台。」
她又喝了幾口可樂,神情思索。
「我只想做我想做的事情,有沒有成名不重要。」
「但是成名帶來的利益就很重要了。」他平滑如絲地道。「那些設備花了你不少錢吧?玻璃原料和陶土也不便宜吧?尤其實驗過程不斷的耗損,卻沒有相應的作品出現,這些成本應該挖了你的銀行存款很大的一個洞吧?」
「你是在建議我,為了錢把自己賣掉囉?」茜希的眼神和口氣都出現明顯火氣。
「所有自我實現的夢想都免不了這一關:錢。有錢才有夢想。」他指出。
從她的神情,原仰相信自己正中目標。
她搔搔亂髮,咕噥兩聲,在屋子裡踱步。
「為什麼是我?」她突兀地問。
她知道自己很好,但是他一定有更多選擇。為什麼是她?
「你的理財能力一定不好。」
「為什麼?」她瞪了瞪眼。
「理財的基本原則就是投資在還未上漲的股票,而不是去追已經漲很高的標的物。」他平穩地道。「我的理財能力很好,我的眼光也很好,這都反應在我成功的事業上。」
茜希不確定她喜歡自己被人家看成一支股票。
雖然,在藝術市場上,這真的就是一種投資關係沒錯。許多藝術家會覺得自己被人家這麼論斤秤兩的對待,是極大的侮辱,因為藝術崇高、藝術無價、巴拉巴拉……但她跟著師父看多了,在這個市場也穿梭過,她知道現實就是如此。
「說吧!你要抽多少?」
她屈服得如此之快倒是讓他有些驚訝,原本他以為自己的說法會激怒她。
原仰揉揉下巴,發現方茜希小姐經常會讓他驚訝。
通常他會提出一個很高的比例,讓對方討價還價,而最後確定的那個成數會完全符合他原本的底限。但原仰不知為什麼,不想跟她玩這種遊戲。
所以,他只是直接說出自己的底價:「三成。」
他的背心肌肉微緊,等著她暴跳如雷,開始對他大吼大叫,然後他再捧著性子為她解說新藝衛家的風險成本的問題,說服她答應。
但茜希只是看他一眼,眸光依然銳利,半吶突然一點頭。
「好。現在還沒有知名度,三成算合理,但合約只簽三年,三年後等知名度打開了,你們抽二成五。」她粗率地說。
那種理所當然肯定自己三年後一定會出名的自信讓他不禁微笑。
不過原仰也發現了另一件事,她對於合約並不陌生。
儘管方茜希還沒有經紀人,但她的態度相當冷靜,沒有提出任何不合行情的抗議。
「你確定你不討價還價一下?」他忍不住逗她。
她哼了一聲。「我問過我師父了,他找人打聽過『原藝廊』的名聲和行事風格,覺得你們還可以。」
她那個師父,脾氣壞歸壞,當初收她這個徒兒也不見得有多情願,但一旦師徒名分定了之後,這個師父對她是真的不壞的。
能得她師父一句「還可以」,就表示他真的還不錯。
她有師父?
「請問尊師是?」原仰開始在腦中過濾一遍台灣有名的玻璃或陶土藝術家。
「要你管!你是代理我還是代理他?」她凶巴巴地道。
果然還是他知道的小暴君啊!原仰露齒一笑。
那排閃閃的白牙讓她的胃內一陣燒灼。不到一個小時前,他們兩個還在地上滾成一團呢!
茜希用力把那個火辣辣的畫面壓下去。
冷靜,冷靜,絕對不能在這種關鍵時機示弱。
幸好他好像全神在和她生意談判,沒有想到剛才偶發的熱情事件。
「我會把合約擬好,寄過來給你簽。」他把沒喝完的可樂往樓梯扶手一放,鬆開的扣子慢慢扣回去。「目前迫在眉睫的是半年後……更正,五個多月以後的『玻璃迷宮』展覽,我希望屆時展出的大型作品最好有二十五件,小東西隨意,但總件數希望不低於四十五件。」
「我可不會全部做琉璃,你自己先想清楚。」她撇撇嘴。
答應讓他代理,不表示讓他決定她的作品走向。
「最好的情況當然是你的實驗成功,我相信你的新作足以引起足夠的知名度。」他安撫道:「不過就算來不及也無所謂,你可以做任何你想要做的東西,不過,既然它是琉璃藝術展,如果你能有一半以上的作品和琉璃有關,我會萬分感激。」
她咕噥了兩聲,沒有太大的反對。
「那,就這樣了。」他環顧四下。「我們五個月後,在拉斯維加斯見。」
茜希聳了聳肩,沒有意見。
他的外表已經整理完畢,又是那個翩翩紳士的模樣。
她走到門口的舊櫃檯,輕輕一跳坐上檯面。
原仰走到她面前,突然停住腳步,兩手搭在櫃檯邊緣,將她鎖在自己的胸懷間。
她比他略高了半顆頭,兩人的目光膠著。
他記得。
所有的火熱,慾望,濃烈,失控,他都記得。他變深的眼眸如此告訴她。
她的嘴角揚起一抹隱約的笑意。
他的麝香味中也帶了點汗氣,她吸了口氣,喜歡這個味道。他的鼻翼翕張,似乎也在吸取她的氣息。
他們的身體沒有任何直接的觸碰,只是近距離,呼吸著彼此,感受彼此的體溫。
他的右手伸起來,貼近她的臉頰,似乎想撫碰她,茜希覺得自己的右頰細細的刺痛和麻癢。他不需要直接碰到她,就已經帶給她如此的影響。
最後,似乎不相信自己碰了她之後能停下來,他的右手又慢慢收回去,挺起身,盯著她紅潤微濕的唇。
「我要走了。」他的嗓音低沉。
「嗯。」她的噪音也比以往沙啞。
「要接電話。」他補了一句。
茜希不禁露齒一笑。
那個笑讓他胸口一抽。
「你從不接電話,到底是怎麼和客戶聯繫的?」他無奈地問。
「有網路啊!」茜希驚奇地看他一眼。
那一神情好像被一個山頂洞人笑落伍一樣,原仰同時有大笑和掐死她的衝動。她總是在他體內掀起互相租觸的兩種情緒。
最後,原仰逼著她把e-mail告訴他,茜希終於不情不願地吐出自己的MSN帳號。
「再見。」
最終,還是別離的過程。
高大的人影慢慢退開她身前,走離她的領域。
茜希望著他走向停車之處,猶如流水一般優雅地滑入車內。汽車引擎發動,漸漸駛出她的視線。
她不知道他有沒有從後照鏡裡看著她,但她的眼神從頭到尾都不曾移開。
五個月啊……
她忽爾發現,自己會想念他。
作者:
maomao2026
時間:
2012-2-23 10:51 PM
第五章
「方小姐把合約寄回來了嗎?」他透過內線詢問秘書。
「還沒,原先生。」他秘書謹慎地道。
原仰勉強自己維持多年的教養,把話筒好好放回機身上。
方茜希絕對是他見過最難纏的女人。
一回到倫敦,他立刻把她加上自己的MSN名單裡。
原仰很不喜歡用MSN這些玩意見和人溝通,他的事業成功,取決於他展現在客戶面前讓他們能信任的自信和能力,換言之是他的個人魅力。而這些特質通常在面對面時,比較容易展現出來。
可是,為了和那個幾千里以外的女人接觸,他破例長達半個月,每天都登入MSN並且掛著。
她連上過一次線都沒有。
好吧!不難想像,不過她總該起碼上線一次,把他加入名單吧!
打電話?沒人接。
就在原仰覺得自己快被這女人氣死時,有一天他到辦公室,打開電腦,終於發現他似乎被加入她的名單了。表示她在他上班之前上過線。但是,她的頭像依然處在離線狀態。
幾天之後,他決定放棄MSN,直接寄電子郵件到她MSN註冊的那個信箱。
這是他第一封寫給她的信,而他居然坐在電腦前,兩手汗濕,想了半天才終於打出了一句——
「一切順利嗎?」
原本他還加了一句:我想念你。但想了想,還是把第二句刪除了。
當距離拉開之後,思考就顯得比較容易。他仔仔細細想過自己在台灣期間和她發生的一些化學反應。最後決定,他們還是退回公事公辦的領域會比較好,這是一直以來他對旗下所有藝術家的行事準則。
這封電子郵件寄出去了。
足足等了將近十天,他的信箱裡終於出現她的回信。
「還活著。」
還活著。
還活著?已經一個月過去了,她只告訴他,她還活著?
原仰忍住敲一堆專業冷靜、通情達理、長達三千字的公事回信攻擊她。
這一切怠慢他都能忍受。藝術家嘛!如果不是這麼縱情率性、這麼不顧現實世界的運作方式,他們也就不會是藝術家了。最令他不能忍受的是,他擬好的合約早八百年就寄到台灣了,她卻連寄都懶得寄回來!
於是,他再寄了封信過去。
「合約已經寄到了吧?簽妥後請將它原件寄回。如果你不方便到郵局寄信,告訴我,我會派人去取。」
又是三天過去,這次他收到的回信是——
「少囉唆,等我忙完就會看。」
所以,她連拆都還沒拆?
原仰腦子裡立刻浮現一個畫面:那紙心酸的合約躺在某個角落裡默默蒙塵,絕望等待它的收件者想起它——跟他一樣。
他決定再給她三天的時間。
這段時問原仰跟任何人講話,火氣都特別大。
三天後有回音了。
因為前一天他在巴黎與一位客戶共進午餐,回到倫敦後是秘書轉告他的。
「原先生,我終於聯絡上方小姐……她說她改變主意,不想簽約了。」秘書清了清喉嚨,等著火箭爆炸。
原仰深長的眸一瞇。
「謝謝你告訴我。」他穩定地轉開自己的辦公室門把,穩定地走進去,穩定地把門在自己身後關上。
火箭沒有炸!秘書深深地感謝上蒼。
其實火箭爆炸了。
在他坐下來的第一刻,他抓起話筒飛快敲下一串已經爛熟於心的號碼。
那一端很難得的竟然在第四聲就接了起來。
「喂?」
闊別了一個月之後,只是這樣簡單的一個音節,他腦中立刻清晰無比地勾勒出她的形象——拂亂的短髮,可愛俏麗的五宮,充滿生命力的動作,和火辣辣的脾氣。
原來他這麼想她。
「我的秘書告訴我,你改變主意了。」他壓下所有情緒,平靜地開口。「是合約有什麼問題嗎?」
那頭極不淑女地嗤了一聲。「你上頭列出來的條件和我們之前講好的不一樣,我沒有同意你更動這些條件。」
「茜茜,我向你保證,合約是依照我們說好的條件擬的,其他的例行條文對你的權利義務絕對沒有任何影響,我沒有更動任何條件。」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讓她一直很討厭的疊字從他的口中講出來,聽起來有點癢。
茜希窸窸窣窣一陣響,把合約拿出來大聲地念:
「方茜希小姐同意,由『原藝廊』獨家代理所有作品,『原藝廊』指派美國拉斯維加斯經理莎拉•山德斯為其經紀人——請問這個莎拉•山德斯是什麼鬼?」
原來是為了這個。原仰耐心地向她解釋:「你的作品會在拉斯維加斯的『原藝廊』分店展出,我認為合理的策略是先推入美國市場。我在其他國家的『原藝廊』分店依然會放幾件你的作品,但初期的主力我打算集中在美國,這是我替你指派一個美國經紀人的原因。」
那頭又嗤了一聲。
「先生,我們一開始講得很清楚,是『你』要代理我,不是什麼沙拉三明治的人。」
「莎拉•山德斯。」他糾正,「我的公司確實代理你,而莎拉是我在美國最好的經紀人。」
「好榮幸啊!」
原仰忽略她的譏嘲,繼續撩著性子誘哄:「茜茜,講點理,我長年住在英國和歐洲,美洲的事務一直以來都委任莎拉處理,她不只是個經紀人,更是我相當信任的左右手,我相信她一定能對你的事業有很大的幫助——」
「顯然我要錯過這個榮幸了!」她毫不客氣地打斷他。「你可以改變條件,我就可以改變主意。」
啪!電話摔上。
她掛他的電話?她竟然掛他的電話?
原仰氣得七竅生煙,從來沒有任何藝術家敢掛「原藝廊」老闆的電話,再怎麼率性的人都一樣!
他火速按下重撥鍵。這次響了三聲突然斷掉了。
他再試兩次終於肯定——!那個女人一定把電話線拔起來。
他怒氣匆匆地再敲下一串號碼。
台灣這頭——
茜茜把電話塞回抽屜角落,那張礙眼的合約扔到垃圾桶裡,喝了水之後癱坐在客廳沙發裡,休息一下。
現在是晚上十二點,正常來說她應該在樓下工作。但她已經連續工作二十三個小時,所以她決定今天放自己一天假。
新配方的實驗結果相當成功,她體內有一股深深的滿足感。經過了這麼久的失敗,投下這麼高的成本,她終於找出新配方的比例。
她打算接下來全神貫注在新材質的創作上——如果那個討人厭的傢伙不要再拿那紙氣死人的合約來煩她的話。
叮咚,叮咚。有人按門鈴。
這麼晚了,會是誰呢?茜茜好奇去應門。
「田野義式廚房」的服務生小智站在門外。
「呃……我沒有叫麵。」她茫然地道。
「不好意思,方小姐,可不可以請你聽一下電話?」滿臉苦笑的小智把自己的手機遞給她。
她接過來。
「不准再掛我電話!聽到了嗎?以後、絕對、不准、再掛我的電話!」原仰嚴厲的喝斥聲傳來。
茜希瞪大眼。
「你太過分了!我要告你虐待員工!」她火大地把手機往旁邊一扔。
如果不是因為自己不會用這種智慧型手機,她早就再掛他一次電話。
小智飛快朝心愛的iphone撲去,好險好險,救援成功!
茜希火大地在客廳裡轉圈圈,小智苦著一張臉捧著手機,跟在她的後頭繞。
「不好意思,方姊……請你再接一下電話吧!」
為什麼他這麼苦命?他是「田野」的員工,又不是「原藝廊」的員工,為什麼要夾在兩尊大炮之間當炮灰呢?
茜希生氣地接過來:「你不可以這樣利用無辜的第三者!」
茜茜姊,你是聖人,我愛你。小智簡直痛哭流涕,對她的稱謂連晉三級。
「你不能告我虐待員工,因為你和小智都不是我的員工,如果你肯簽那張該死的合約並寄回來,或許還有機會算是我的員工——」
「我已經說了,我不想簽那種爛合約。」她再度打斷他的話,吹開掉到額上的一綹頭髮。
「我也已經解釋過了,茜茜,我向你保證,我會密切關注每一個跟你有關的決定……」
「少廢話,我不想再跟你談!」她咆哮一聲,小智眼明手快,再度在她把iphone扔出去的時候飛身救機。
原仰只聽見一串窸窸窣窣、摩摩挲挲的雜音,然後電話便斷了線。
她又掛他電話?
原仰瞪著話筒,幾乎不敢相信有這種事。
「該死的女人!沒人教她禮貌兩個字怎麼寫嗎?」他咆哮一聲,抓起公事包飆出公司。
***
把最新的兩件作品從徐冷爐中移出來,茜希伸了伸懶腰,發現自己肚子餓了。
基本上,雖然過著日夜顛倒的日子,以前她的生活還是很有規律的。可是自從要將每天早上八點的「課餘活動」納入生活中,她的作息便亂了,最近全神投入創作,作息更加紊亂,所以現在她也很難控制自己什麼時間是醒的,什麼時間在睡覺。
她瞄了下時間,晚上十點了,算算她已經連續工作十四個小時,難怪筋骨有點酸痛。
有一陣子那個猛男的愛情生活進入停歇期,但是最近又恢復了。她又得以在許多個早上八點見到活色生香的畫面。
她的所見所聞,完全反應在近期的創作上。
無論是花瓶、雕塑、燭台,或任何型式的作品,陶士為男體,琉璃為女體,兩者巧妙的糾葛交纏,摸擬著男女熱烈的性愛過程,但又是以那樣微妙隱晦的方式傳達,以至於她的作品傳達出強烈的生命力,卻不流於淫猥。
茜希從來不曾如此感激楊奶奶把望遠鏡借給她,拜託老天爺一定要讓那個男人的愛情生活持續活躍下去。
不過,先來解決肚子的問題要緊。
她拿起電話想叫麵,突然想到昨天晚上發生的事——唔,還是自己親自去一趟好了,若遇到那個小智順便跟他道聲歉。
其實說來是那個姓原惹的禍,為什麼是她負責道歉啊?哼!
茜希拿起家門鑰匙,慢悠悠地晃下山。
夜風微涼,含著山與樹的清爽氣味,她深呼吸一下,精神一振,全身跟著輕快許多。
走到「田野義式餐廳」已經將近十一點,晚餐的人潮散去,宵夜的人潮尚未出現,因此店裡只有兩桌客人,空位子很多。
她喜歡人不多的時候。
「歡迎光臨。」今天坐在櫃檯後面的竟然是個女人。
唷!這間和尚廟,什麼時候也開始招募女員工了?
茜希只覺得對方有點眼熟,不過她太餓了,先填飽肚子再說。
「茜茜姊。」小智從後面送甜點出來時,正好看見她。他對櫃檯的小姐點了下頭,把甜點送給一桌客人後,笑容燦爛地朝她迎過來。「你今晚怎麼親自來?」
「那個哈哈,沒事,就肚子餓了。那個……」她清清喉嚨。「不好意思,昨天那個姓原的王八蛋吵我不夠,還把你也一起吵進去。」
「別這麼說,原先生是我們的股東,算來也是我的老闆,為老闆服務是應該的。」小智領她到一個靠窗的位子坐定。「茜茜姊今天要吃什麼麵?」
門口櫃檯的那個小姐聽見他們在討論的對象,不禁朝他們看了過來。
「白酒蛤蜊。」她好像點來點去都這幾樣麵?汗顏之餘,茜希補了一句:「今天加青醬好了。」
「青醬白酒蛤蜊義大利麵,好的,馬上來。」小智把單子填好,帥氣地一轉身正要走開,想了想,又退回來好奇地問:「茜茜姊,後來你沒有跟原先生簽約?」
「你這小子會不會管太多?」她兩手一盤,秀眉倒豎。
小智給她一個舉手禮,走到店後面去。
匡啷!廚房裡突然傳出一個破裂聲。好像是哪個新來的廚房下手打破了碗,主廚啪啦啪啦的喝罵聲馬上響了起來。
茜希這才想起,儘管已經算是「田野」的老客戶,這位主廚兼老闆還常常好心讓忘了領錢的她賒帳,她卻從來沒有見過他。
因為他從不出來接待客人,而茜希大部分是電話叫麵,就算親自到店裡,也只是坐下吃麵,吃完就走人,所以他們兩個至今只知道對方的存在,卻沒見過。
這樣算不算「神交已久」?她搔搔下巴想。
視線忽爾和櫃檯小姐對上,櫃檯小姐對她親切的微笑。
她真的長得好眼熟哦!茜希抓了抓頭髮,自己到底是在哪裡看過她?
身為藝術家,照理說視覺應該很敏銳,偏偏她對記人臉很低能,可能是因為她從來不覺得人的俊帥美醜很重要吧,所以人長什麼樣子還不如一顆西瓜的紋路分佈來得吸引她。
她努力想了半天,最後只肯定自己一定不認識對方,也不是客戶,可是就是不明白為什麼對方的臉會讓她覺得眼熟。
那位櫃檯小姐自動朝她走過來。
「不好意思,現在客人不多,我們坐下來聊幾句好不好?」櫃檯小姐親切地道。
她的笑容讓人極舒心,茜希回她一個笑,點點頭。
她的穿著相當拘謹,上半身是打著荷葉領巾的白色絲質上衣,下半身是黑色短裙,腳上是一雙黑色的低跟皮鞋,看起來比較像是銀行的櫃員,而不是義大利麵店的櫃檯小姐。
「你好,我叫雪倫,我是『田野』的會計,偶爾會來店裡幫幫忙。」對方友善地道。
茜希輕哦了一聲。難怪,她就覺得她長得比較像是銀行小姐,果然真是個管錢的。
「我剛剛聽到你和小智講的話,請問,你就是原仰先生最近要簽的那位台灣藝術家嗎?」
茜希挑了下眉。
雪倫雖然被老闆暫調來台灣支援,但她和英國的同事仍不時會聯繫,最近「原藝廊」最熱門的話題,就是老闆大人被一個台灣的藝術家搞得心浮氣躁,人仰馬翻。
因為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原仰竟然會被人「搞得人仰馬翻」,這一點實在是太令人訝異了,所以雪倫忍不住過來探探看。
「別告訴我他除了來煩我之外,還到處去找人訴苦。」茜希的神情好笑多於惱怒。
「不是的,我只是聽英國的同事聊到原先生的近況,覺得很好奇而已。」雪倫連忙解釋。
「哼!那個男人欠教訓,你不用理他!」
雪倫笑了出來。
茜希向來不擅長人際社交,但她和雪倫竟然聊得相當投緣。
原來雪倫是倫敦「原藝廊」的人,所以對英國的藝術圈頗為瞭解。兩個女人天南地北,從倫敦聊到台灣,再從台灣聊到美國,也聊了許多「原藝廊」內部的工作狀況。
……好吧!茜希承認,另一個聊得很愉快的原因,是原仰。
她近乎是飢渴的吸收每一點跟原仰有關的資訊,雖然,不得不承認,雪倫絕對是個嘴巴牢的好員工。她相當樂意提供跟「原藝廊」有關的資訊讓茜希理解,但對於任何不該說的公司內務,絕對隻字不提。
聊到最後,茜希的麵吃完了,店裡也開始走進吃宵夜的人潮。她拍拍肚子,遺憾地道:「如果早一點認識你就好了。」
這句話從她口中說出來,已經是極大的恭維。
雪倫微微一笑。「現在認識也不晚啊!」
「也對。」她點點頭,「我還是早點回去睡覺,免得佔著你們一張桌子。」
「嗯……」雪倫本欲起身走開,想了想突然又坐了回來。
茜希對她挑一下眉,眼中帶著詢問。
「其實這不關我的事,但原先生很在乎跟你的合作關係。」雪倫謹慎的選擇用詞。
「算了,那種富家公子哥兒,一輩子順風順水,讓他受點挫折對他有好無壞。」茜希揮揮手。
「原先生並不是一直順風順水的富家公子哥。」雪倫正色道。「他花了很大的心力才把『原藝廊』經營起來,中途所有的人都不看好他,他是一個人扛著極大的壓力走過來的。」
「哦?」
雪倫決定一些背景故事並不算出賣主子,於是開始解釋。
「原先生的父親早年和家人移民到英國之後,開了一間做印製卡片的工廠,他母親麗亞雖然來自於一個古老的英國家族,但那個家族已經沒落了,徒剩下家聲而已。儘管如此,他外公依然很瞧不起他爸爸的卡片工廠,感覺老原先生不過是個庸俗的商人而己,配不上自己的女兒,但麗亞夫人還是堅持嫁過來。
「總之,後來因為經濟不景氣,那間工廠瀕臨倒閉邊緣。有一次他父親要出門和銀行談貸款展延的問題時,不幸出車禍身亡,當時原先生才剛滿十八歲而已。」
「那他母親呢?」
「麗亞夫人是個很傳統的英國閨閣千金,出嫁前靠父親,出嫁後靠丈夫,她這一生從來沒有一天工作過。」雪倫保守地道。「雖然她和老原先生的感情很好,但當時的情況,是一間搖搖欲墜的工廠,一個年輕的兒子,以及茫然的未來,所以她選擇搬回去跟父親一起住。」
「而原仰沒有。」茜希說道。
這是陳敘句,不是疑問句。
以她對那個男人的認知,他外公如果這麼輕視他父親的基業,只怕他也不屑於去仰外公鼻息。
「是。」雪倫點點頭。「而且,我說過,他母親家只剩下家聲而己,骨子裡也只是空殼,也無法對他父親的工廠帶來任何幫助。」
十八歲,父親死去,母親離開,外公冷漠,一個即將倒閉的事業,當時他應該是四面楚歌吧?
茜希突然有種心頭抽緊的感覺。
「他父親那邊的親人呢?」她問。
原家在台灣是相當富有的人家,這是「田野」剛開幕不久,有一次那群老人聽取在她工作室外乘涼聊天時,她順便聽到的。
至於原家是什麼樣的家庭,又為什麼很富有,她就不清楚了——當然也有可能是當時有人談起,不過因為事不關己,被她自動過濾掉。
「他父親一家從移民之後就很少和台灣的親人聯絡,所以他們也不清楚英國這裡的情況。」雪倫喝了口熱茶。「總之,後來原先生把工廠賣掉,籌措了資金之後開始『原藝廊』的經營,而且一路經營到目前的規模,期間他從不和任何人訴苦。連台灣原家也是等他站穩腳步之後,主動回來尋親,才知道原來他有過那麼辛苦的一段路。」
「聽起來很像那個男人的驕傲沒錯。」茜希撇撇嘴。
「雖然原先生不願承認,但他母系古老的英國驕傲,確實在他身上發揮了影響。」雪倫笑道。
茜希深深點頭,用力點頭,再點頭。
雖然外表以亞裔血統居多,但他身上確實流露著英國豪族的品味與教養。
「喂,那個姓原的沒有派你來做奸細吧?」她突然狐疑地道。
雪倫大笑,「我保證,絕對沒有!只是,聽人家說原先生被你弄得很亂,嗯……總之,我只是想和你聊聊而已,我保證絕對沒有任何意圖。」
「哼。」茜希滿意地點點頭。「明白了,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要回去睡覺了。」
「再見。」雪倫微笑送別。
踱回自家公寓的途中,夜風依然清朗,星子依然燦爛,但茜希太專心在自己的思緒裡,不像剛下山時那樣有欣賞的雅興。
原來那傢伙不算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呀!
應該說,他的金湯匙是鍍金的,不是純金的。
從他的言談舉止,他的穿著品味,乃至於他經營事業的方式,與冷淡優雅的自制力,在在透露出他合宜的教養,所以茜希可以理解雪倫說的「古老的英國傳承在他身上發揮了影響」。
但,原來,他也曾經有過那樣的不順利與不快樂……
她莫名其妙的被這個事實困擾。
把他想成一個得寸進尺、吃人不吐骨頭的生意人容易多了。
她搖搖頭,走進敞開的公寓大門。
「快快!先打電話!先打電話!」
「不,先檢查一下繩子牢不牢?」
「有沒有東西丟了?我的存款簿呢?」
「你那個存款簿藏到連你自己都找不到,人家會找得到反而是幫你一個忙。」
「呸!你這女人說的是什麼——」
茜希才剛踏上第一階,就聽見四樓方婆婆家一陣嘈雜喧嘩,她透過扶手的縫往上看,嚇!人影幢幢,怎麼所有的人都擠到方婆婆家了?
她心中緊張,一二步並做兩步連忙衝上去!
「方婆婆,發生了什麼事?」
轟的一聲,她拍開門擠進去。
玄關上擺著一張鐵腳椅,一個男人被五花大綁在上面。
「茜茜,茜茜,你看你看。」方婆婆興奮地擠到她面前。
幾個老人家同時圍過來,七嘴八舌的向她解釋情況,神情與其說是恐懼,不如說是興奮,連大樂透中了頭獎只怕都沒有這種程度。
「我們叫你抓變態,抓了這麼久都沒抓到,果然還是要我親自出馬。」陳老將軍威嚴地說。
「什麼你呢!還不是方婆婆先發現這人鬼鬼祟祟,在樓梯間探頭探腦,才趕快打電話叫醒大家的。」楊奶奶吐槽。
「對了,到底有人打電話報警了沒有?快叫警察來把他帶走啊!」王老伯說。
「打了,早就打了,你是老番癱了,要我講幾次?」
茜希啞口無言。
「救命。」
一身狼狽的原仰,被綁在鐵椅上,語氣竟然還能那樣平靜。
最後,很沒良心的方茜希指著他的臉,放聲大笑!
作者:
maomao2026
時間:
2012-2-24 05:35 AM
第六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茜希笑到完全停不下來。有好幾次甚至要原仰粗魯地推推她,她才能繼續往上走。
進了家門,她深呼吸一下,提醒自己要適可而止。
「哈哈哈哈哈哈——」可是回頭一看又受不了了。
「你可以不要再笑了嗎?」一身狼狽的原仰青筋暴起。
他,從來沒有,被誤認為,罪犯過!
小偷已經夠糟糕了,變態?變態?
「色情狂」,「偷窺狂」,「強暴犯」,「偷看女人內衣」的變態?
有那群老而彌堅的守望相助隊看守,原仰懷疑有任何變態能有辦法達成他們「指定」的這一連串作業。
儘管外套被扯掉了,領帶掛在肩上,衣領和袖口鈕扣不見了,襯衫皺得歪七扭八,原仰依然盡力維持他凜然不可侵犯的貴族氣勢。
「噗哈哈哈哈哈——」茜希看了馬上再噴笑一次。
原仰決定自己受夠了。
囂張的狂笑被突然掩上的唇止住。
強烈的笑氣在一秒之間轉化為烈焰,茜希極端樂意被這個「變態」襲擊。
她跳到他身上,腳圈住他的腰,無限歡迎他的舌侵入她口中。
原仰的壞心情馬上被燒個精光。
體膚相觸,肢體交纏,這一刻他才發現自己有多麼想她,想到一旦找到雞毛蒜皮的小理由,他便迫不及待地飛回台灣來看她。
所有關於維持專業態度、不與旗下藝術家有感情牽扯的原則全飛到天外,此時此刻只有她,在他的懷裡。
沙啞的低笑聲從他的胸膛震動出來,然後震進她的嘴裡,被他們兩人交纏的唇一起含住,他拋開所有的信念與教條,抱緊身上的女人,走進她的房內,將她扔在床上。
她一骨碌跪坐起來,羞怯從來不是她的本性,熱情才是。
她的兩眼灼灼,散射著興奮燦爛的光彩。
他無論做任何事都精算到一分一毫,務必將誤差降到最低,因為任何一丁點誤差都可能讓他付出巨大的代價。
但她完全相反。
她偏偏散慢,粗暴無禮,一工作起來六親不認,脾氣壞到連臭台都自認不如。
她臭罵他,掛他電話,把他趕出門,不肯簽他為她精心擬定的合約。
這個超級難纏的女人,像一股揚風將他刮得東倒西歪,讓他疲於奔命——卻又深深著迷。
他中了毒癮,一種名叫「方茜希」的毒癮。而此刻,她就在他眼前,一切美好得不像真的。
衣物極快消失,方式很粗魯,全是這位「古老優雅英國傳承」男人的傑作。
茜希完全沒有被他嚇到,她臉上只有最原始的興奮。
幾乎是沒有前戲,他霸道地壓到她身上,分開她的雙腿重重撞了進去。
「啊。」她低吟了一聲,早已濕潤的身體順暢地接納了他。
他們兩人興奮的程度不亞於彼此。
在情慾方面他很節制,交往的對象多是和他一樣俐落穩重,懂得遊戲規則的都會白領女子,他們互相分享一段成熟的愉悅,又不侵入互相的私領域。
但他身下的女人不來這一套。
這只活力四射的小獸不容他有絲毫的保留,拚命壓迫他體內最後的一絲防線。
他從來沒有對女人這麼粗魯過,他跪坐起來,將她的雙腿架在肩上,狠命地往她的體內撞去。
她愉悅熱情的呻吟。
第一波高潮來得又猛又急,他重重一抖,幾乎是全身虛脫地癱軟在她身上。
濃烈的氣味瀰漫在她小小的房間裡。
埋在她體內的部位很快又甦醒,這回她嘟囔一聲,翻身坐起來,將他往床上一推,然後翻身坐在他的小腹上。
小暴君朝他高傲的一個挑眉,挑戰他敢不敢奪回主導權。
他露齒一笑,扣住她的腰稍微移動一個角度,讓自己再度侵入,然後放任她在自己身上點火。
***
原仰醒來時只有他一個人在床上,而且房間裡熱得要命。
他睡意濃重地抹抹臉,翻開被單坐起來。
停電了!等他終於掙扎著清醒過來,馬上發現四周如此安靜的原因。家用電器的嗡嗡聲全部消失,冷氣早就停擺。
難怪他熱出一身汗。他先下床把窗戶打開,一陣清爽的空氣飄進來,衝散房間內的情慾味道——這是他們兩人奮戰了好幾個小時的成果。
牆上的鐘指向七點半,從外面的天色來看,應該是早上七點半。
長途飛行,五花大綁,和她做愛……他感覺自己像睡了幾天幾夜,而不是只有幾個小時。
他先進浴室清洗一下。因為停電,抽水馬達不能動,所以他只能利用水管裡殘餘的水擦澡,拭掉一身粘膩。
出來時發現地板上的襯衫不見了。
他皺著眉,從她的衣櫃裡翻出一件大號的棒球T恤。
高級長褲,手工皮鞋,上面卻是一件艷黃色的T恤,原仰對穿衣鏡裡的自己淺淺一笑。
找人去。
他下樓的時候,整棟公寓都異常安靜,原仰越走越覺得奇怪,人都到哪裡去了?
來到她的工作室門外,終於有了結論——所有的人都在這裡。
原仰一推門,每張蒼老的眼神刷刷刷轉向他。
「……早。」
那群老人瞥了一眼他的T恤,眼神一瞇,尤其是那個拿鐵枴杖、昨天把他修理得最慘的老將軍神色最不善。
「……我不是變態。」迫於情勢,他覺得有必要再自清一次。
「小子,你昨晚睡哪裡?」陳將軍威嚴地一頓枴杖。
「……咳!」原仰清清喉嚨。「方小姐昨晚很好心地收留我一夜不過今天我訂到飯店,就會搬過去了。」
該死的他會換地方才怪。但為了苟且偷生,撒點謊是有必要的。
一干老人明顯跟他一樣懷疑他的話,不過大家終於點點頭,暫時放過了他。
地下室有人交談的聲音,他連忙道:「我下去看看。」
快步下了樓,一眼便看到一顆小腦袋沮喪地立在電窯前,身上穿著的不正是他的襯衫嗎?
方婆婆和另一位老住戶站在她旁邊,那老伯手中還拿著一套工具箱。
「茜茜,這個一定要修了,不然全公寓的人都沒電用。」方婆婆道。
「嗯。」茜希鬱悶地點點頭。
「我把你這個電窯的備用電源先剪掉,公寓的負電量就能回復正常,你自己再聯絡那個廠商過來修理吧。」王老伯道。
「好,謝謝。」茜希對兩位老人家鞠躬,「不好意思,給大家添麻煩了。」
「說什麼呢!都是鄰居。」王老伯拍拍她,轉頭走上樓,經過原仰身邊時打量他兩眼。
「王老伯,早。」在昨天的一團混亂中,原仰還是記住幾個名字。
王老伯笑了笑,態度比樓上那幾個老傢伙友善許多。
「你看看有什麼問題再跟我們說。」方婆婆拍拍她肩膀,也回一樓去了。
原仰走到她身旁,立刻感覺到她的沮喪。
「怎麼回事?」
「電窯壞了。」她煩悶地撥撥頭髮。「前一陣子我就發現它的供電不穩,溫度時高時低的,本來以為還能撐一陣子,沒想到還是壞了。」
對哦!第一次見到她的那晚,地下室好像也是有狀況。
「問題很嚴重嗎?」他間。
「我有牽一條獨立的電路供它使用,不過主電源有問題時會自動切換到備用電源。」她煩惱地爬一爬髮絲。「可是備用電源接的是公寓的家用電,今天早上主電源斷電的時候,自動切到備用電源去,結果就把大家的保險絲都燒斷了。」
這種老公寓,電路本來就比較老舊,當然負荷不了突然其來的用電量。
「需要我幫你找個水電工來看看嗎?」他問。
「不用,公寓的電路箱王老伯已經修好了。」她開始焦躁地聽來跟去。「可是我的主電源怎麼辦?王老伯剛才有檢查過,電線沒問題,所以可能是電窯裡面的電路板壞掉了。這種東西隨便一修好多錢,你以為我跟你一樣是有錢人啊?」
遷怒,她的另一個壞脾氣。
不過問題看在原仰眼中卻簡單得不得了。
「錢能解決的問題都是小事,我可以先幫你墊。」
跳豆彈回他眼前,對他齜牙咧嘴。
「要借我早就跟方婆婆他們借了,你以為我借不到錢?我就是不想用借的!你懂不懂?懂不懂啊?」
「不懂。」他乾脆地道。「做生意也有需要周轉的時候,既然有資源可以利用,為什麼不用呢?又不是你以後不還錢了。」
「拜託,那是他們辛辛苦苦大半輩子存下來的養老金,我怎麼能隨便去動?」
「所以現在你就知道有個經紀人有多重要了,經紀人就是來幫你解決這些問題的。」他冷靜地道。
「哼!落井下石的小人!」她撿起一塊陶片丟他。
原仰噙著一抹笑躲開,跟著那抹氣沖沖的影子上樓。
工作室裡只剩下他們兩個,所有人都回樓上去了。原仰走到她的作品架前,他一眼便看到幾件在他離開之後才完成的新作。
他的呼吸一頓。
她的新配方一定成功了。有幾件陶士與琉璃完美結合,傳達出一種陰陽交融的氛圍,還有一件純陶塑的作品,雕工細緻得不可思議,幾乎就像一個真正的漩渦。
「電窯裡沒有燒到一半的作品吧?」他連忙問。
「現實!就只關心你的投資。」茜希從小廚房裡走出來,把一罐可樂扔給他。
「我是在關心你。」他笑道,順手接住。
「謝謝你啊!可惜我們現在還沒有任何合作關係,請你先記住這一點。」她牙尖嘴利地道。
原仰細細看完她的每件新作後,滿足地歎口氣。
「好吧!你贏了。」
「嗯?」她坐在一張工作桌上,傲慢地挑挑眉。
原仰兩手一叉腰,「我親自當你的經紀人。」
對於一個認輸的男人,他的神態未免太霸氣囂張。
茜希得意的神情完全落入他眼中。她本來就確定他一定會答應!他又好氣又好笑。
但他欣賞她的自信。
一個沒有自信心的藝術家,做不出好作品。
「過來。」他將她扯入懷裡,用力吻住。
茜希仰頭相就。
「看來我把一個風度翩翩的紳士轉變成一個山頂洞人了。」她的笑容卻看不出歉意。
「電窯的問題還是得解決。」他低頭看著她。
茜希長歎一聲。「我知道,我會想辦法的。」
「讓我幫助你,」他輕聲說。「向人求助並不是一件可恥的事。」
「這句話從你口中說出來,可真沒有說服力。」
一開始原仰不明白她的意思,頓了一頓,他倏然省悟。
「嗯……看來有人調查過我哦!」話音拉得長長的。
茜希霎時有些羞赧。
「哼!不過就和朋友聊聊天,正好談到某人的創業過程而已。」
「就因為我當時沒有向任何人求助,所以我明白單打獨鬥的艱辛,而你並不需要吃這種苦。」原仰誠心誠意地道。「你說得對,這是投資,所以就當我在投資你好了,讓我幫你出修窯的費用。」
茜希歎了口氣,埋回他懷裡。
「你不懂,這套設備是當初師父出錢買的,當時他就有承諾,有問題可以隨時聯絡他。可是我已經花了他那麼多錢,這些年來又欠了那麼多人那麼多人情,我真的不想再欠下去了。」
她臉頰悶鼓鼓的樣子真可愛,像河豚,於是原仰決定自己喜歡河豚。
「好吧!」他忽然道:「不然你就用你自己的錢修。」
他未竟的語意讓茜希抬起頭,不解地凝望。
「我先讓你預支一筆現金,等你將來作品賣出去再扣回來,所以嚴格說來,你是花你自己的錢。」
「先生,我好像還沒答應和你簽約。」她咧出一抹假笑。
「說明了你完全應該立刻和我簽約。」他點頭。
兩句很不淑女的髒話,原仰當做沒聽見。
茜希退後半步,考慮了一下。
「好吧!」終於點頭。
「你去聯絡電窯的廠商盡快派人來修理。我來打電話給律師,讓他們修改過合約之後,再寄一份新的過來。」他瞄了眼腕表上的日期。「『玻璃迷宮』的展期越來越近,我們還得扣掉把作品運到拉斯維加斯的時間,已經很緊迫了。」
「嗯。」她點點頭,「我下去檢查一下徐冷爐裡的作品。」
「徐冷爐裡還有作品?」原仰的心臟整個揪成一團。
茜希放聲大笑。
「放心,斷電的時候它們也冷卻得差不多了,我只是要移出來而已。」
他鬆了一口氣,心臟終於又開始跳動。「我先上樓去,手機放在樓上。」
她擺擺手,自己往地下室走。
徐冷爐裡的作品安然無惹。她把新作移出來,放到旁邊的工作架上繼續冷卻,回頭不甘心的又看了一下電窯。
備用電源切斷之後,整座窯確定已經死掉,她按了好幾次電源都沒反應。
「辛苦你了,陪了我這麼久。」她拍拍電窯,疼惜地輕歎。「乖乖,我馬上就叫人來把你修好,你再忍一會兒。」
回到一樓把手洗一洗,她鎖好工作室的門,往樓上走。
肚子好餓。昨天一整夜的激烈運動,外加一大早的勞心勞力,她的能量指數在極速下降之中。
看看時間,都已經八點等一下,八點?
「啊!」
某個女人突然想起陽台上的那個違禁品。三步並做兩步衝上樓,唔……晚了一步。
原仰慢慢地從望遠鏡後站直,再慢慢地回過頭,眼神相當的詭異。
他、他看到了……哈哈,這……希望今天早上「猛胸」很安分,沒有什麼養眼的鏡頭。
「那個是咳!因為我們公寓前陣子有變態出沒,所以方婆婆他們要我幫忙抓壞人,所以……」她故意表現得一副沒啥大不了的樣子。
「所以,望遠鏡是抓壞人用的?」原仰慢慢地問。
「是啊。」
「所以,你也不曉得望遠鏡正對著一個裸男?」
「巧合。」
「所以,你從沒看過他和人做愛的樣子?」
「怎麼可能。」她嗤之以鼻。
「『怎麼可能』是指怎麼可能有,還是怎麼可能沒有?」他挑了下英挺的眉。
算了,反正抓都抓到了。茜希馬上把一種叫做罪惡感的不重要的情緒拋到九霄雲外。
她興奮地衝過去,用力擠開他想繼續往下看。
「怎麼樣?很精采吧?」她興致勃勃地道。「這位仁兄可是我的靈感來源,我好久沒見過線條這麼美、肌肉紋理這麼流暢的人體了。」
原仰把望遠鏡後的小矮個兒持起來。
「你的靈感來源?」
「對啊!」她的後領勾在他手上,一點都不會不好意思。
他沒有聽錯吧?他的女人真的拿其他男人的裸體做為靈感來源?
不過,重點是——
原仰鬆開她,拿起手機按下快速撥號鍵。
「喂?」
他的手機切換成喇叭模式,因此兩個人都能聽見那端的男人口氣不太好,似乎正在做什麼被打斷。
「我的限量水果盤,你到底什麼時候要還我?」原仰冷靜地說。
那男人頓了一頓。
「阿仰?」他的語氣很驚訝。「不是跟你說弄破了嗎?我要賠你錢,你自己說不用賠的。」
「弄破了?」原仰皮笑肉不笑地道,「那現在放在你餐桌上的那個東西是什麼?」
茜希睜圓了眼睛。
那端突然爆出來一聲大吼。
「媽的!你怎麼曉得?你現在人在哪裡?」
「我一會兒過去拿回來。」原仰冷靜到讓他旁邊那個女人開始背心發毛。「還有,加件褲子。一大早光著屁股在那裡晃來晃去,很好看嗎?」
「×的,你怎麼知道我沒穿衣服?你是不是在偷窺我?原仰,你這個變態,你到底在哪裡?」對方破口大罵。
「三十分鐘後,你的店裡見。」
原仰冷靜無比地收了線。
作者:
maomao2026
時間:
2012-2-24 05:39 AM
第七章
三堂會審。
而且真的是三堂:原仰一堂,原野一堂,雪倫一堂。
一張方桌,四邊各坐著一個人。
已經換回自己的衣物,一身精英氣勢的原仰猶如主審的大法官。坐在她右手邊的雪倫看起來跟舊主子差不多,同樣的冰冷專業,凜然不可侵犯,可惜兩頰的緋紅出賣了她。
坐在茜希左邊的原野就帥氣多了,一件白T恤和牛仔褲,神態漫不在乎,果然「猛胸」不愧是「猛胸」啊!被人家看兩眼會怎樣?
茜希坐在火力交錯的颱風眼,努力把自己縮到最小,為自己爭取同情分。她嬌小的身材幾乎融在剛才原仰穿的那件大黃T恤裡,開玩笑!外表的優勢就是要用在這種救命的時候。
幾個人裡面,茜希覺得最過意不去的是雪倫。
那兩個臭男人皮厚骨粗也就算了,看看可憐的雪倫!她的臉再紅下去就要腦出血,十指再扭下去就要斷掉,眼光再閃下去便要抽筋。
「對不起。」
為了挽救友誼,茜希兩手撐在桌面,對新朋友深深一鞠躬。
雪倫的臉色稍霽。
「不過你別擔心,原野的窗台比床面還高,你平時都躺著,所以我沒有看到太多,只有在他幫你換姿勢的時候……」
「啊!」雪倫捂著臉尖叫一聲,衝進廚房。
她說錯什麼了嗎?茜希不明所以。
原仰很努力才能不笑出來。這女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茜希被雪倫的男人瞪得很冤枉,人家她是好心好意要寬慰他女朋友耶!
廚房裡傳出空咚匡啷的劇響,茜希瑟縮一下。
「對不起。」她換個方向,用一模一樣的姿態向「田野義式廚房」的主人致歉。「我真的不曉得正對面的人是你,如果早知是你,我就換別家看了。」
她完全沒搞懂重點。
「偷窺本來就不應該,跟看到的人是誰無關!」原仰放重語氣。
「是。是。」她虛心受教。
「你偷看多久了?」跟另外兩個人比起來,最大的受害人原野倒是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茜希覺得他反而好奇心還比較多,難怪一看他就覺得臭味相投。
「十天……不是,三,四,五……十七日,不對……是上個月,那是什麼時候……等一下,是上個月嗎?」她扳著手指看看天再看看地,很努力想弄清楚。
「今天是幾號?」不等兩個男人回答,她低頭繼續數:「上上個月吧!咦,不對,應該沒那麼久……」
眼睛和兩個男人對上,她心一慌,連忙說:「我正在想,正在想!快想起來了。」
「你知道現在是幾年吧?」原仰挖苦道。
「廢話,二0一一年!」她給他一個衛生眼。
……很好,起碼她只比正常人少一年,原仰仰天長歎。
「你不覺得問她跟時間有關的問題,就像叫老鼠背九九乘法表嗎?」他望向堂弟。
原野深有同感。
「喂!」這是侮辱,但被侮辱的茜希只敢抗議得很小聲。
雪倫終於從廚房走出來,手上端著一個茶盤,上面有一壺剛泡好的紅茶和四隻杯子——因為杯子是四隻不是三隻,所以茜希覺得她真是個面惡心善的大好人。
雪倫強裝一臉無事,為每個人都斟上一杯茶。
當茶杯往她眼前一推,茜希突然遲疑起來。
「雪倫……你不會那麼狠心,毒死你新認識的朋友吧?」
雪倫雅致的眉一挑,茜希的心頭霎時像中了一箭。
「是,是,我喝,我喝。」她帶著悲壯的心情,仰頭一飲而盡。
好喝,正統的英式紅茶喝起來果然特別順口。
想了想,她又抬頭對原野很誠懇地說:「原老大,你家的麵,我叫還是要叫的,不過你想加料的那一天記得提醒我一下,我先買好腸胃藥備著。」
「算你識貨。」對於她就算被下毒也要吃自己的麵,原野非常的滿意,開始有找到知音的感覺。
「你不會換一家點餐嗎?」原仰忍不住插嘴。
堂弟給他一個大白眼。「你以為每家的麵都做得跟我一樣好吃?」
「沒錯沒錯,原老大說得是。」頓了頓,茜希補上一句:「不過主要是我的冰箱門上只有這裡的菜單和電話。」
「……」
呃,原老大的臉又臭回去了。
原仰再度很辛苦地忍下大笑。
終於啊!
終於有除了他以外的人,也被整得人仰馬翻了,期待方茜希小姐的反應跟正常人一樣,無異是緣木求魚。
他看中的女人,就是跟別人不一樣。
……嗯,這個想法的佔有慾為什麼很強的樣子?
原仰先將它甩開,回到正題。
「從現在起,不准再偷看別人了。」他嚴正呵斥。「你就不怕被人抓到,惹上官司麻煩?」
不能再看了啊?
「可是……我作品還沒做完耶!」茜希揪著一張臉。
「那跟我有什麼關係?」原野挑了下濃眉。
「當然有關。」她熱切地把椅子移過去,拍拍他胸口,啊!好硬好結實。「原
老大,你可是我的靈感來源,你都不知道你的肌肉線條讓我的靈感多爆發,如果沒有你,我的人生就變黑白的,我的劇作就乾涸了!」
原仰心裡又有那種不舒服的感覺。
「嗯!」原野聽進耳裡頗受用。
他的話不多,但絕對能把自己的意思表達得非常清楚。茜希馬上巴上去,開始告訴他最近自己多了哪些作品。
雪倫看他們兩個哥倆好,一副哼哈二將的樣子,氣得牙癢癢。
「我看以後天天讓她看吧!反正他們兩人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她泠冷地說。
「……」原仰可不願意。
而且同樣率性而為的原野與茜希,看起來像是同一國的,他和雪倫倒像是另一國的。
這個區隔讓他心裡的不舒服更加擴大,像是小男生發現自己喜歡的女同學要被搶走了。他立刻輕扣一下桌子,把所有人的焦點拉回來。
「今天的事就這樣算了,但是你從此不可以再偷窺別人!」要看也只能看他。
「啊?什麼?什麼算了?」和原野說得正高興的茜希回不過神。
「你!馬上,把望遠鏡,還給,不管是誰給你的那個人!」原仰咬牙道。
「喔,好啦!隨便!」她揮揮手,好像這件事一點都不重要,回頭繼續抓著原野說:「還有還有,有一隻花瓶,我的發想點是某一天早上你沖完澡,從浴室走出來,水滴從你的雙頭肌流——」
「方茜希!」
「啊?」
她回頭,發現她的新經紀人一副想把她拆吞入腹的樣子,她莫名其妙到不行。
做堂弟的在肚皮裡快笑破。他對什麼藝術品完全不感興趣,不過捉弄他這個八風吹不動的堂哥才真正是好玩。
「你是不是該回去聯絡電窯的工人盡速來修理了?」原仰蹙了蹙眉眼。
「對喔!」她連忙跳起來。「原老大,我要回去了,哪天如果你感興趣,歡迎來我的工作室參觀。」
原仰直到現在都還沒被她主動邀請過呢!每次都是他自己眼巴巴找上門去的。
原野點點頭。「好,改天吧!」
「掰掰。」她愉快地對所有人揮揮手,眼光一對上原仰陰涼的眼光,撇了撇嘴:「奴隸頭子。」
原仰登時氣結。
她走不到兩分鐘,雪倫也站了起來。
「我也要走了。」
原野伸手想去拉她,她森然一望,那眼神很明顯是短期之內都不給糖吃了,原野真是冤枉,明明他才是被偷窺的人,她幹嘛一副都是他錯的模樣。
兩個女人離開之後,兩個男人坐在安靜的餐廳裡,相對無言。
半晌,他堂弟輕笑一聲。
「搞不過她們。」原野搖搖頭。
原仰深有同感。
「你何時又跑回來的?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他堂弟又問。
「臨時決定的,不在原本的計畫之內。」
「很多事都不在原本的計畫之內。」他堂弟笑得意有所指。
原仰有一種心事被洞穿的感覺。
「你是自身經驗談嗎?」他反擊。
「噢,雪倫完全在我的計畫之內,相信我。」他堂弟老神在在道。
原仰輕哼一聲。
頓了頓,實在是忍不住,他還是開口問了。
「你對方茜希瞭解多少?」
「嗯,不多。」他堂弟搔搔下巴想:「她喜歡吃白酒蛤蜊義大利麵算不算?」
他幹嘛在這個人身上浪費時間呢?原仰看一下天花板。
「我走了,再見。」
「喂,幹嘛這麼現實?」原野好笑地拉住他。「聽小智說,她以前好像去美國拜師學藝,後來才在山上的那棟老公寓落腳,頂多就知道這樣了——我說,你睡都跟人家睡過了,連她什麼底細都沒摸清楚,會不會太遜咖?」
美國學藝?沒想到她口中的「師父」不是台灣的藝術家。原仰開始在腦中過濾,美國有哪些叫得出名號的陶塑或琉璃藝術家。
當然,她也可能是去學校學的。但從她提起師父的崇敬口吻,他認為那人應該是個名家才對。
「你怎麼知道我和她……睡過?」他對堂弟皺眉。
「拜託,我是干廚師的,廚師什麼都不靈,就鼻子最靈。她那件運動衫上全是你的古龍水味,你的襯衫——」堂弟抽抽鼻子。「全是她的香皂味,我就不信你們兩個只是一時起意,決定玩換裝遊戲。」
「……」這人是狗鼻子嗎?
「以你這種工作狂,突然沒來由的一直留在台灣,回去才一個多月又跑回來,我還沒看哪個女人把你搞得這樣團團轉,你是認真的?」堂弟挑了下眉。
「絕對認真。你絕對想不到,要讓一個藝術家乖乖簽約有多難。」他避重就輕。
「哈!」堂弟又是那個意有所指的笑。
那種心事被洞穿的老羞成怒感越來越強。
更糟糕的是,原仰甚至不確定自己被洞穿的又是怎樣的心事。
他煩躁地擺擺手,站起身。「我得走了,你看看要不要回去睡個回籠覺。」
「算了,人都已經到了這裡,走一步算一步。」原野還是那樣的意有所指。
「我還是來發幾個做披薩的麵團吧!總是不能讓這一趟白來。」
原仰重重地瞪他一眼。
「再見!」
他要出門時,背後突然響起堂弟低沉的嗓音。
「她那樣的女人,自己一個人也能活得很好!」
原仰腳步一頓,回頭。
「她那樣的女人,自己一個人也能活得很好!」原野重複一次。「如果哪天你死了,變心了,分手了,她在你的墳前哭完,或吐你幾口口水,轉頭不需要你也能過得很好——她不像你媽。」
她不像你媽。
原仰挑一下嘴角,不多說什麼,揮揮手離開。
***
回到家後,茜希越想越不對勁。
是這樣的,當初師父是這麼答應的,包山包海包維修。
既然如此,她現在又乾又扁又沒錢,到底是在跟誰裝什麼志氣?還拿自己未賣出的「薪水」付帳呢!呿!
仗著一時振作起來的憨膽,她翻出電話辟哩啪啦按下一串號碼。
「哈囉?」
「師父,我的電窯壞了!」沒等那端暴跳如雷,她先搶著開口。
出乎意料,師父反應倒挺平靜,可能是最近工作順暢,不然就是師母沒給他排頭吃。
「壞了就修吧。」
茜希心中的大石登時放下。
「那是我聯絡原廠,還是……」她討好地問。
「廢話!我是千里眼還是順風耳?我會知道你的窯哪裡壞了嗎?」她師父大罵。
嗚,果然還是暴走了。
「好啦!」她可憐巴巴地垂下頭。
「拉斯維加斯的展覽只剩下四個月,你的進度如何?」師父問。
「這兩天趕快把窯修好,就來得及。」
「那還不去打電話,在這裡浪費什麼時間?要是個展沒成功,出去別跟人說你是我徒弟,丟都丟死人了!」
砰!斷線。
「哈……哈哈……果然還是不明理不冷靜又愛罵人的師父讓人比較習慣。」她自虐的乾笑。
下一通,打電話聯絡國外原廠。
她先下樓,很辛苦地搬開電窯,找到後面的原廠名稱,再上樓用網路查詢一下國際維修電話,撥了過去。
這種專業廠商就是乾脆,茜希的客戶資料是報師父的名字,因為當初購買人和登記人都是他。服務人員一聽見她報的名字,語音變得更加熱忱,保證明天一定會有專人上門服務,茜希便收了線。
據她所知,這座電窯的製造商在台灣沒有維修據點,最近的也是在新加坡,她只能說,人有名氣真好,維修人員說叫就馬上幫你從新加坡叫來。
解決完了心頭大患,她拍拍肚子,覺得有點餓了。
可惡!剛剛應該在「田野」吃完飯再回來的。
……慢著!刪除這個想法。
剛才在「田野」吃的話,現在可能已經住進加護病房。
還是過幾天冷一下,確定風頭過去,再來叫餐吧!
「好餓……」茜希咕囔著翻找冰箱,只找到一罐牛奶和半顆已經幹掉的包心菜。
她把包心菜丟進廚餘桶裡,倒了一大杯牛奶喝掉。
嗯!好喝!肚子裡有東西,腦子就開始糊塗了。
原仰一進門,看見的就是一個小影子在沙發上窩成一團,茶几上放著一個空杯。
他拿起杯子聞一聞,眉心一皺,回去冰箱裡檢查。
「喂?」他趕快出來搖她。「茜茜?醒醒。」
牛奶早就過期三天,她不會被自己毒死了吧?
「啊……嗯?」她睏倦地揉揉眼睛。
原仰鬆了口氣。
「過期牛奶你也敢喝,就不怕腸胃炎?自己一個人住還這麼不會照顧自己!」
他罵。
整間屋子轉一圈,手指撥一下她早就枯死的植物。
「連個電話也沒有……」唔,電話出現了。他略過五斗櫃上的電話,繼續向下發揮。「吃東西不定時,作息不正常,飲食不健康,我看你哪天在家裡病倒了都不會有人發現。」
「喂!怎樣!現在是想吵架是不是?還越罵越順口咧!你是我媽啊?」
原仰煩躁地撩撩頭髮。
「我要回去了。」他突然說。
「回哪裡?」她瞪了瞪眼。
「倫敦。」
「等一下,你是說,你千里迢迢飛了十幾個小時來台灣,只為了跟我打一炮,然後再飛回去?」
「嘿!」
她粗魯的語氣並不是惹惱他的主因,語氣下的笑意才是。
茜希不在乎地聳聳肩。
「我就是我,我永遠不會變成那些拈著蓮花指喝茶的淑女,你越早習慣這一點越好。」
習慣?習慣她?
習慣她的坦率直白,近乎粗魯的誠實?他已經可以想見,在她自己作品展上,她那張嘴巴會嚇壞多少評論家——但他們也會愛上她。
噢,他一點都不懷疑,方茜希絕對會憑著她獨特的魅力,將那群勢利的評論家迷得神魂顛倒。
原仰一直在問自己,她到底哪裡特別?為什麼自己就是如此受到引惑?
一開始他把問題往自己身上拉,例如他獨身太久,工作太忙,沒有穩定的關係諸如此類,總之跟她無關,是他自己的問題。
直到最後,誠實的那一面終於佔了上風。
他反問自己,方茜希哪裡不特別?
她熱情,大膽,直率,勇往直前,她的每一根骨頭,乃至於每一個細胞都散發出強烈的生命力,那份光彩近乎有形有質,如太陽般吸引人撲近。
他受她吸引,就這樣。
不必一定要有一套合理的邏輯,總之她就是抓住了他的視線。
就這樣。
認清事實後,盤旋在體內的煩躁一掃而空。
他走過去吻住她。。
茜希被吻得神魂顛倒。放開她時,他的眼中帶著笑意,而她不知所以。
「喂,有人說你比經前症候群的女人更莫名其妙嗎?」
「我莫名其妙?」
全世界最莫名其妙的女人竟然說他莫名其妙?他差點笑出來。然後他又吻了她。
這一次很輕柔,很溫存,像昨晚做愛時他吻她的樣子。
這個吻結束時,兩人都渾身發熱,她粗率地拉近他的頭,又來了一次。
最後,他的額抵著她的額,兩人輕輕地喘息。
「想不想跟我去倫敦看看?」這個提議來得毫無預兆,一說出口之後他又覺得真是個好主意。「反正你的窯也壞了,乾脆放自己一個星期假,跟我去英國走走。」
茜希眼中的光彩一閃,但未來得及答應,那抹光彩便轉為遺憾。
「原廠的人明天要從新加坡飛過來,我得待在這裡。」她悵然道:「而且展覽剩下四個月而已,我還有十件作品沒做,時間不夠用了。」
原仰靜靜地擁她一會兒,和她一樣的惋惜。
「我真的該走了。」半晌,他退後一步。「回去之後,我會把新合約寄過來。這回你最好乖乖簽,別給我惹麻煩。」
「不然呢?」她的眼中跳著淘氣的神采,「你要再飛過來,用你美好的肉體誘惑我簽約嗎?」
他搖搖頭,真拿她沒辦法。
「保持聯絡。」
離開前,依然是這句百年不變的叮囑。
茜希聳聳肩,不置可否。
然後那個飛走了一個月,突然冒出來,跟她熱情做愛了一晚的男人,再度飛走。
作者:
maomao2026
時間:
2012-2-24 05:40 AM
第八章
「太離譜了,你簡直是虐待勞工。」
茜希愉快的抱著一盤披薩大快朵頤。
「我包你吃包你喝,哪裡虐待你了?」MSN對話視窗出現一串回應。
茜希盤腿坐到椅子上,披薩盒放在她腳上。她舔掉手指間的番茄醬,準備打字。
不知不覺間,她的作息調整成英國時間,而且開始養成用MSN的習債。
現在她每天工作到晚上九點,上樓吃飯,這個時間是倫敦的下午一點。他已經忙完早上的工作,也吃完午飯,接下來他們倆就會掛在線上。
大多數時候,他們還是各自做各自的事。他經營他的藝廊,她吃飯洗澡看電視;誰想到什麼,就丟一句話過去,另一個人有空時便會回應,兩人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
不過,大部分會走來走去的是茜希,他總是坐在辦公桌後處理公事。
而且,從他回到倫敦之後,她突然每餐都有飯吃。
他都讓「田野」的服務生天天送餐來,有時遇到她在地下室忙,送餐的人便會自動將食物留在工作室裡。
「你太不人道了,他們早上沒營業,你竟然逼小智送早餐。」她伸出兩隻油膩膩的手指敲鍵盤。
「所以你現在知道你的經紀人有多稱職了。」那端迅速有了回應。
她丟過去一個不屑的表情。
「進度還順利吧?」他又問。
「哈!」她回。
「哈什麼?」
「奴隸頭子!」她指控。
然後她腦中冒出一個畫面:他坐在一輛雪橇裡,後面載著一堆讓他肥滋滋、富到流油的金幣,他手中揮著長鞭,不斷大聲斥喝,而前面綁著一長串面黃肌瘦的藝術家正在替他拉車。
「哈哈哈哈!」茜希立刻把自己的想像打出來。
茜希可以想像得到,他現在一定一臉無奈的表情,對著螢幕歎氣搖頭。
「電窯沒有再鬧脾氣吧?」他終於問。
她聳聳肩。「老東西了,當初買的時候我還是初學者,這套設備不是用來應付現在的用量的。不過趁它還能用,就湊合著吧!」
她想,都離開師父這麼久,新窯也不好意思再叫師父贊助。雖然茜希很清楚,如果她開口,師父一定會答應。
她這個師父,雖然脾氣又壞又任性又不講理又愛沒事把她罵個臭頭,但對這個弟子實在是真的很照顧。
隔了十分鐘左右,他才有回音。
「我下午得出門一趟。你擬一張展覽會的邀請名單給我,等邀請函設計好了,我讓秘書寄出去。」
「不用了!我老爸老媽年紀很大,禁不得操勞,等哪天在台灣辦展再說吧!」
她回應。
那端的原仰頓了一頓,突然發現自己對她的家庭完全不瞭解。
「你家在哪裡?」他問。
「中壢。我爸媽是那種覺得有上班的工作才叫做正職的普通人,我從小就是他們眼中的黑羊,只喜歡捏一些沒用的爛泥巴,他們絕對想不到有一天我也能去國外辦個展,哈哈哈!」
「你是怎麼開始從事陶土和琉璃創作的?」他問。
「就小時候我們家隔壁有個老榮民,會捏些陶土,做點小東西。他自己在後院蓋了個小窯,我覺得很有趣,每天下課去找他玩,玩著玩著就上癮了。」茜希聳了下肩。「琉璃是後來我自己去找一個老師學的,不過那時年紀小,只學了點皮毛,不成氣候。」
「那後來是誰引薦你出國拜師學藝的?」他好奇間。
「方婆婆,她有認識的人。」茜希簡短地打完,就沒再繼續往下說。
原仰早就注意到她對自己的師承一直不願多談,於是也不勉強她。
「你呢?你家裡是什麼情況?」
他的螢幕突然跳出這串話。
原仰的手在鍵盤上一頓。
他的家?
他有家嗎?
他知道茜希應該從雪倫那裡聽到一些跟他家有關的事,但許多事太過隱私,他從不曾跟外人提過。
最後,他只是打了一句:「我父親已經死了。」
一種強烈不想繼續談這個話題的念頭,讓他再送出一句:「我去一下洗手間。」
然後靠回椅背,靜靜看著前方半晌。
滴滴兩聲,桌上的分機響了起來。
原仰拿起話筒,秘書甜美的嗓音融入了一些遲疑——
「原先生,您的母親來電,您要接嗎?」
簡直像在回應什麼似的,越不想要的事情越會發生,越不想接觸的人越會出現。
他歎了口氣:「接過來吧!」
他母親柔軟的嗓音不一會兒便傳進他耳中。
「仰尼……」即使只聽聲音,都能想見對端是一個怎樣溫柔嬌弱的美人。
「有事嗎?母親。」他禮貌的詢問。
他公事化的語氣讓電話的那端一頓。
「我只是很久沒見到你了」
「母親,我上個月才跟你共進過午餐。」他禮貌地指出。
「仰尼,你不要這樣……」他母親吸吸鼻子。
她的溫弱讓原仰只覺不耐,卻又對自己的不耐有微微的罪惡感。
「母親,你最近好嗎?」他終於換上一副較溫和的口吻問候。
「我很好,可是你外公……他最近身體不太舒服。」
提起那人,他的心頭一冷,所有的罪惡感煙消雲散。
「知道了,我會讓秘書替他約看診的時間。」他用力翻動幾張紙,做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母親,我現在有些公務必須處理,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我改天再陪你聊。」
通常他的母親會接收這個暗示,他們會禮貌地互相叮嚀一下,然後道別。
不知道為什麼他母親突然選在今天執著起來。
「仰尼,我知道你一直不諒解我當初的決定,但……請試著明白,當時我們孤兒寡母,沒有任何收入,只有一堆債務,我只能選擇投靠你外公。」
「母親,我明白!我從來沒有怪過你回娘家的選擇。」他不讓母親再繼續說下去。「我真的還有一個會議——」
「但你就是在怪我。」他母親啜泣,聲音裡更多的是埋怨:「你不瞭解一個女人單獨帶著一個青春期的兒子有多麼辛苦。」
原仰撩下所有情緒:「別再說了!我很清楚你不是一個會出門工作,養活自己和兒子的女人,我也從來沒有這麼要求過你,不是嗎?」
「你怎麼可以這麼說?」
「總之一切都過去了,現在我已經可以供給你優渥的生活,這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連續兩個「不是嗎」刺激到他柔弱的母親。
「你不怪我,難道是怪你外公嗎?你明明知道他當初是多麼努力想幫助我們,只是他也沒有錢,我娘家的姓氏早已不代表金錢——」
「夠了!」他額角的青筋一跳。「你很清楚我在意的是什麼!」
他厭倦了再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既然她想談,那就來談吧!
「『一樁失敗的異國婚姻?』『上流社會名援的真實心情?』那個男人生前盡他最大的能力提供你舒適的生活,讓你購買超出他負擔能力的奢侈品,無限度的寵愛你、縱容你,你曾經多麼愛他,只因為他死了,突然之間近二十年的美滿生活變成『失敗的異國婚姻』?」
儘管母子關係冰冷多年,原仰從來沒有用這麼嚴厲的語氣訓斥過她,他母親輕聲啜泣。
「你不懂……當時的情況真的很惡劣,我不知道該如何應付那堆龐大的債務……」
「所以外公就好心的介紹了你一個出版商,讓你大書特書自己的『失敗婚姻』?」他嘲諷道。「他以為這本書能改變什麼?否認你曾經存在過的婚姻,改變你曾經嫁給一個東方人的事實?讓你重新恢復清白的身份,去嫁給另一個英國上流社會的紳士?」
「仰尼!你知道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再嫁給任何人。」
「我真感動。」
「我知道你一直認為你外公是為了種族的問題而反對你父親,其實並不是這樣的。別忘了,他自己也娶了一個日本女人——」
「而且在婚後的第二年就完全後悔了!」原仰不留情面地打斷母親的話。「於是他花了二十年的時間,將你培養成一位『完美的英國淑女』,並期望你會嫁給白人,讓家族的優良血統延續回去,沒想到你不但嫁給另一個黃種人,而且是個庸俗不堪的小商人。」
「但是那本書最後也沒出版……」他母親微弱地反駁。
「對,因為我花了三萬英鎊買回它的版權。」他從沒跟母親說,當時三萬英鎊對剛創業的他是多麼沉重的負擔,他必須拿藝廊去銀行二次貸款才有辦法籌出來。
「這不是求生,母親,這是背叛,請原諒我無法對你們試圖背叛我父親的事假裝無視。」
「仰尼……」
「好了,我以後不想再談這件事。你這個月的生活費會如期匯進你的帳戶裡,你還有任何要求嗎?」
「我愛你的父親,我真的很愛他……」他母親細細的嗚咽。
「我知道,母親。這就是讓我無法原諒的地方。」
原仰按下切斷鍵。
話筒依然在他手中握了好一會兒,直到指關節泛白,最後,感覺控制力重新流回體內,他才慢慢地、穩定地將話筒放回機座上。
不顫不抖,甚至沒有重多一分力氣。
他深吸一口氣,疲憊地癱回椅子裡,抹了抹臉。
「喂!」
突然,一個不耐煩的叮咚聲在敲他。
「你跌進馬桶裡了?」
原仰望著那串亮紫色的字,突然好希望好希望此刻她就在眼前,就在自己身邊。
「我好想你,你來倫敦好嗎?」
他直覺便丟出這串話,然後電腦兩端同時靜默下來。
理智在下一秒回到腦中。為了挽救一時衝動,他隨即敲下另一串回應。
「我是開玩笑的。」他盡量讓語氣顯得輕鬆。「你就算飛來,我也不會在倫敦。」
「你要去哪裡?」那端慢慢秀出回應。
「我得去拉斯維加斯一趟。」
「去拉斯維加斯幹嘛?」
「小姐,你以為一場作品展會自動變出來嗎?」他回應。「有無數的前置作業必須處理,場地必須探勘,裝潢必須施工。兩個月不算太充裕的時間。」
「我還以為你有一個很優秀的經理人在那裡。讓我想想,她叫什麼名字?沙拉三明治?」
他幾乎可以看見她調侃的神態。
「莎拉•山德斯。」一抹笑意軟化了他的嘴角。「她確實很優秀,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可以等到剩兩個月才飛過去?」
然後,不等她回應,他直接下線。
嗯,原來搶到最後一句話的感覺如此之好,幾乎可以抵消他方才與母親對話的不愉快,他想。
幾乎。
***
「不,我不要在門口放接待台,讓接待人員站在門內,我要——」原仰快速地在腦中過濾一遍茜希所有的參展作品。「我要『戰』站在門口,擔任我們的接待員。」
「戰」是她這批作品裡最大的一件,高度近兩公尺;它是一尊陶燒的古代神將,整尊是古樸的原色,身體只以一些簡單的線條勾勒出盔甲,但在「戰」的臉部,她的雕工細緻到讓人心折。
這位神將五官眉眼中驕傲的神情,是如此的翱翔如生,有如一個活生生的人站在你眼前。
但最美妙的是,神將的心臟處放進一顆透明晶瑩的琉璃之心,手上的長矛是一根尖端泛紅的琉璃之杖。
一個強壯剛健的軍人,卻有著一顆易碎的心,其中的威武和脆弱並存,讓他第一眼看到這尊作品時屏息良久。
「這是『世界琉璃藝術展』,你確定要讓一尊陶燒的將軍打頭陣?」莎拉•山德斯提醒。
「琉璃是『戰』的靈魂所在,那些評論家若連這點都看不出來,也就不值得當個評論家了。」他非常的有信心。
「玻璃迷宮」有一個專門的展示館做為「世界琉璃藝術展」的會場,裡面可以隔成七個大型空間,一次展出七個藝術家的作品,但原仰不想使用那個場地。
方茜希是獨一無二的,理當擁有獨一無二的場地,於是原仰看中了會館旁邊的一個獨立隔間。
這裡一般是用來做為工作人員的休憩區,大小和那七個隔間的每一個差不多大。為了要挪用這個獨立空間,他動用了一點關係,沒想到「玻璃迷宮」方面沒有他想像中的難以溝通,老闆很爽快的核准,於是工程班在這幾天開始裝潢。
雖然展覽在兩個月以後,但要把一個堆滿雜物的地方清出來,再打造成合適的展示空間,時間已經很緊迫。
「方小姐的作品有幾件已經寄到了?」他勘查完地形,一面走出會場,一面詢問他的得力助手。
「到拉斯維加斯?有二十一件,還有七件更大型的,我暫時放在紐約,等時間更近一點再運過來,以免有什麼閃失。」莎拉回答道。
「好,如果有任何問題,記得聯絡……」
原仰緊急煞車!
走在他身後的莎拉差點一頭撞上。
一個嬌小玲瓏可愛到極點的東方女孩,兩手叉腰,擋在他們前面,神情傲慢地盯住他。
「你這男人真是假惺惺到極點!你就說一聲想我,要我來看你,有這麼困難嗎?」
莎拉不曉得怎麼回事,但她看一眼老闆如在夢中的神情,輕輕笑了,自己悄悄走開。
原仰斂去所有的表情,壓下心緒,盯著他的小暴君。
「我說了。」他指出。
「你改口了。」
「但你還是來了。」
她來了。
她為了他而來。
突然之間,卡在胸口的那份堵淤,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的出現將那些陰穢全部曬融,將他曬融。
「過來,你這個瘋子。」原仰敞開手大笑。
茜希歡叫一聲,跳進他懷裡。
在他豪華的旅館房間裡,他們的纏綿分外甜蜜。
似乎感應到他體內揮之不去的煩憎,他的小暴君化身為溫柔甜美的……嗯,還是小暴君。
他們的做愛徐緩,親暱,而不是久別重逢的烈火。
她讓他躺著,幫他按摩,用她的手、嘴、各種方式取悅他,直到他再也受不了,將她拉到腰上。
兩人的結合依然溫柔無比。慾望的滿足已經在其次,兩人只是事受著肢體摩擦,體膚相纏的那份親密,用最原始的方式感覺著彼此的存在。
這一刻,原仰清清楚楚地明白——他愛上這個女人了。
愛上這個明明很粗魯、很暴躁的女人,卻在他最需要她的時候,那樣貼心的千里而來。
曾經,他以為他見過真愛,他父母的真摯情感帶給他幸福的童年與家庭。
但,愛是有時效性的,會消失,會變質。當它變質的時候,以往的美好反而讓如今更顯得醜惡。
他不想再見到愛情的醜惡,所以他不再去想愛。
但他的小暴君卻總是在他沒有預期時,刺中他心裡最柔軟的一個角落。
就像她的「戰」,威猛的武士卻被放進了一顆脆弱的心。
他愛上她。毫無辦法。
方茜希用她的出現撫慰他,用她的美好淨化他,在高潮的那一刻,他綻出一抹模糊的微笑,很確定自己也不想逃躲。
作者:
maomao2026
時間:
2012-2-24 05:41 AM
第九章
「現在我相信莎拉是個很優秀的經理人。」
茜希坐在床上,身上只套著他的襯衫,床上的托盤盛著客房服務送來的漢堡薯條。她抽出一根薯條,高高的拋到半空中,再以嘴巴接住。
原仰盯著她的嘴,想著它曾經在自己身上做過的事,體內一陣熱潮。
「我在跟你說正事,你卻在想很色的事情。」她評論道。
原仰露齒一笑,把掉在床單上的其他薯條放進嘴裡,毀屍滅跡。
「為什麼?」他配合地問。
「因為你這個特地從英國趕來視察的老闆已經蹺班三天,她依然連一通催促的電話都沒有。」茜希用一根薯條譴責地指住他。「你,是個失職的老闆。」
「是。」他怡然點頭,把那根薯條搶過來吃掉。「而你是讓我如此失職的女妖。」
「嘿!那是我的!」她抗議。
女妖?
嗯!她喜歡這個形象。
她拿根薯條咬了一半,原仰再度搶走。茜希乾脆把整盤薯條抱進懷裡,像小狗保護骨頭一樣的對他狺狺露齒。
原仰仰頭大笑。
籠罩多時的陰鬱此時完全不存在。
他真是個賞心悅目的風景,茜希想。
全身赤裸的他,只蓋著飯店的高級被單,模樣像只吃飽喝足的豹子。
她可以就這樣看著他二十年、三十年。
然後,這個想法嚇到她。
她怎麼會對一個才認識幾個月的男人想到二十年、三十年?
「所以,」她甩掉那個古怪的念頭,問他:「你要不要告訴我是什麼事讓你不爽?」
他正要搶她薯條的手一頓,隨即微笑。
他的小暴君從不拐彎抹角。
所有她心裡想的,永遠明明白白地攤在他眼前。
他喜歡。所以他決定回報以同樣的坦誠。
原仰將自己家族中的一切源源本本告訴她,包括親情背後的醜陋,包括愛情背後的背叛,包括那紙胎死腹中的出版合約。
世人從來不知道這些內幕,只知道他們母子失和,並以為他母親選擇離開他而回到外公家是主因。
茜希慢慢拿起漢堡咀嚼。
等他說完,她的漢堡也吃了一半。原仰把它接過來吃掉,這次難得她沒有抗議。
等她的腦子終於消化完畢,茜希正式發表評論——
「果然還是我們這種小門小戶的死老百姓比較快樂。」
「是。」他點頭同意。
「那份原稿呢?」
「燒了。」原仰拿張餐巾紙,替她擦掉嘴角的美奶滋。
「你讀過嗎?」她好奇地問。
「她先交了前七章。」原仰挑起一邊的眉毛,「這麼說吧!我只能告訴你,我並不喜歡故事的走向。」
「噢。」她撇撇嘴。「你就不怕你外公改天又慫恿你娘再寫一本?」
「我請了一個非常昂貴的律師,擬了一紙非常嚴格的合約,確保這樣的事永遠不會再發生。」他的笑容很淡,其下的森然卻令人發寒。
「可是那個出版商為什麼這麼好說話,三萬英鎊就讓你解決掉?」她支著下巴。
「第一,如果情況換成現在,他開價的就不只三萬英鎊了,但十幾年前,我也只是個剛創業的年輕人,再高的價碼他知道我也出不起。」原仰扯了下嘴角,「第二,一個過氣上流名媛的過氣婚姻本來就沒有什麼市場,三萬英鎊起碼可以保證是個現成的收入,第三——」
「還有第三?」她差點嗆到。
原仰對她搖搖食指。「第三,他和我外公即使一人分一半,也還有一萬五千英鎊,為了一紙不必出版的合約,一萬五千英鎊已經是淨收入了。」
茜希完全傻眼。
「你外公?一起分贓?」她大叫。
「應該說,我外公給與他『技術性的指導』。」他微笑。
茜希坐在自己的腳跟上,心裡有一種……噁心巴啦、肉麻兮兮,可以叫做「心疼」的情緒。
當年的他又是怎麼走過來的呢?
「你不要難過!」她突然撲過去抱住他,在他耳旁沒頭沒腦地低吼:「我不會再讓那種人欺負你的!那種混蛋,你以後都不要再理他了。以後看到他,我會在他腳上吐口水!」
原仰的臉貼住她的胸口,感受到她急速的心臟在震動。
不會讓人欺負你……
他閉了閉眼。
從來他都是那個負責保護、負責提供的人,而這個個頭不及他肩膀高,銀行存款連他的零頭都比不上的女人,正抱著他,告訴他,她會保護他?
更神奇的是,他的每一個細胞都確信她一定說到做到!
教他怎能不愛她?
「方茜希,我愛你。」
他微微推開她,直直望進她眼底。
她的反應可愛到讓他想笑。
她先是瞪圓了眼一臉嚇到的樣子,然後搔搔後腦露出一點傻笑,半晌又歪了歪頭,不知在想什麼。
為了提防她的思路轉到某個令人無法預期的方向——這是非常有可能發生的事——他繼續往下說。
「方茜希,我愛你,但有一天你是不是也會讓我心碎?」
「誰知道?」她兩手抱在胸前瞪著他。「誰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誰知道火車會不會出軌?誰知道飛機會不會掉下來?誰知道被小三勾走的會不會是你?我什麼都不知道!」她重重地道:「所以我很認真的活我的每一分鐘,每一分鐘都不後悔。」
無論發生再苦再難的事,永遠不回頭去懊悔。
他露出微笑。
「好。」
好?好什麼?她在分享人生哲學耶!
她又想搔頭了。最後,她輕咳一聲,決定禮尚往來一下。
「那個,咳,我應該也不是太討厭你。」
「謝謝!」他做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感動狀。
「好了啦,少在那裡搞什麼噁心巴拉的狗血劇。」
他的小暴君可以把所有感情完全投入在她的作品中,毫不保留,但要從她口中聽見一句甜蜜的話,只怕很難。
「沒關係,我們有很多時間。」他輕聲說。
「不過我現在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你一定要幫我辦到。」
「什麼事?」
「你有沒有辦法幫我找到一個可以立刻工作的地方?」
***
他生平第一次,向一個女人示愛,她的反應是關在火爐房裡三天!
原仰啼笑皆非,最後只能搖頭歎氣隨她去。
幸好他真的找到了。拉斯維加斯有一位在地的琉璃藝術家,願意讓他們短期承租他的工作室。
雖然沒有帶來她的新配方,但茜希只是粗魯地擺擺手,把他們統統推出去。
三天之後,她正式升格的合法男友——也就是他,必須回倫敦一趟。
臨行前他去敲了下她的工作室門,裡面傳出一聲很熟悉的惱怒咆哮,於是他無奈地提著行李離開。
回到倫敦,根本只停留一天不到,處理完所有待處理的公事,他又放心不下地飛回拉斯維加斯。
莎拉向他保證一定會照顧好她,但原仰就是不想她在異國出關的時候,面對的是一個陌生人。
他不想離她太遠。
這會是個問題,因為他們兩人實際上住在地球的兩端,等她出關之後,他們得好好談一下。
他飛回拉斯維加斯,正是她進工作室的第五天。
當初離開他並沒有退房,以免她出來沒有地方可去。
「方小姐幾個小時前已經出來,回你們的房間去了。」莎拉在手機那端笑著說。
原仰鬆了口氣,滑進飯店派來接機的豪華座車裡。
既已出關,表示她的作品完成了。他滿懷期待,不知那個讓她突然靈感大發的作品是什麼。
到了飯店,向櫃檯要了房間鑰匙卡,他婉拒代提行李的小弟,自己提著輕便的行囊上樓。
寬敞的套房裡靜悄悄的。
一個大約七十公分高的紙箱放在客廳的玻璃茶几上,那應該就是她這幾天的成果。
原仰抑下偷看的衝動,先四處瞧瞧他的小暴君在哪裡。
她在睡覺。
四柱大床上,她毫不文雅地趴在床上,睡得人事不知。
他悄悄走過去,拂開蓋住她臉的髮絲。她的呼吸均勻,臉色有些蒼白,一定是這幾天又沒有認真進食了。
搖了搖頭,他輕吻她的臉頰一下,讓她繼續安穩地睡。
回到客廳,忍不住再瞧那個箱子一眼,最後依然忍下偷看的衝動,他把筆記型電腦從自己的行李袋拿出來,連上飯店的無線網路,開始安靜地處理公事。
她這一睡足足睡了十八個小時。
期間他已經和法國、義大利的「原藝廊」分店聯絡過,處理完兩名重要藝術家的合約,以及總公司的繁瑣公務,甚至擁著她在她身邊睡了幾個小時。為她叫的餐點冷了又換,換了再冷。
當房間裡傳來一些動靜時,原仰正好與自己倫敦的秘書聯絡完畢,掛斷手機。
他先通知客房服務送一份餐點上來,然後走進房間去。
床上沒人,幾件衣服丟在浴室門口,刷刷的水聲從掩上的門縫流出來。
他推開門,只是斜倚著門框,一隻手插在口袋裡。
站在蓮蓬頭下的女人轉過身,抹掉臉上的熱水。
「咦,你還沒走?」
這個問題很令人氣結,但她臉上的笑容是那樣燦爛,他好脾氣地決定不予計較,雖然原仰很懷疑她知不知道自己已經去過倫敦一趟又回來了。
「肚子餓了嗎?」他平穩地問。
「餓。」她點頭。「要不要一起洗澡?」
是男人就拒絕不了這種邀請,但極為有道德良知的原仰想起自己五分鐘前叫了客房服務。
「送餐的人快到了。」他挺直身子,端出凜然不可侵犯的神情。
茜希聳聳肩。
「好吧!」她站回熱水底下,雙手擠了沐浴乳開始搓洗豐潤的乳房。
「……」
原仰突然覺得「道德良知」其實不是那麼重要的東西。
身後貼上一道火熱堅硬的男性身軀,她得逞地嬌笑起來。
一隻褐色大手取代她的手,替她揉洗那萬分受到寵愛的部位。她滿意地輕吟一聲,手往後溜,握住他特別敏感的地方。
原仰再受不了,壓著她抵在牆上,直接從後面佔有她。
他不是貪慾的男人,但跟她在一起,他漸漸有變成縱慾狂的傾向。
當送餐的服務生在外頭敲門時,他們兩人緊緊相抵,雙腳發軟,慢慢從極致的餘韻中滑下來。
「我去開門……」他依然輕喘著。
「嗯。」她打個呵欠,累得甚至有些想睡。
「快點沖一沖換衣服,不准再睡了。」他拍她的臀部一記。
「噢!」她回頭怒瞪。
原仰笑著走出去。
拉斯維加斯的飯店服務生不愧是見過大風大浪,對於他只穿著一件長褲,拉鍊沒拉,全身濕淋淋的樣子連眉毛都沒有多抬一下。
「請問您要將餐點布在哪裡?」服務生將餐車推進門內,禮貌地一躬身。
「不用了,交給我就好。」
他在玄關櫃的外套口袋裡掏出皮夾,拿一張小費打發了服務生,自行將餐車推進客廳。
先將自己散放一桌的文件和筆電收整一下,眼光不可避免地再掃一眼那個紙箱。他決定維持它不動,將餐點布在旁邊的桌面。
對藝術品的熱愛從來是他的弱點,他坦承自己就是無法對它無動於衷。
「那是給你的。」
身後突然響起她的聲音,原仰回頭,對眼前的景象微笑。
飯店浴袍像是一個巨大的棉花糖,把她整個包住,好吃到讓人想一口吞了。
「有麵!」她歡呼一聲,抱起自己最喜歡的義大利麵,叉起一大口送進嘴裡。
「嗯……嗯……沒有原野做的好吃,但也不錯……」
「這是給我的?」原仰的注意力完全在那個紙箱上。
「嗯。」她臉頰鼓鼓的點頭。「禮物。」
「我能問我做了什麼贏得這樣的殊榮嗎?」他感動,又有點好笑。
「就突然想到啊!」她有點不爽,瞪了瞪眼,「你不要就算了!」
「要,要。」他露出愉快的笑,「我已經很久沒收過禮物了。」
當然他的生日每年都有人送禮物,但那是公事化的來往,已經很久沒有人只是「突然想送他禮物」的送他一件禮物。
「哎呀,你先拆吧!說不定你不喜歡。」茜希反到不好意思起來。
「我一定喜歡。」他保證。
原仰拿出剪刀,裁開紙箱上面的膠帶,小心翼翼將裡面的東西捧了出來。
他將他的禮物放在旁邊的桌面,看著它良久。
這個作品以琉璃做成,外型是個四正四方的立方體,表層透明,再深一層是完全不透明的白色,乍看之下有點像一顆巨大的白色冰塊。然而,在白色的內層,隱約透出黑色的核心,彷彿底下另有一個黑色的世界。
他拿起這個「冰塊」將它轉向,終於發現了妙處所在。
在底座的那一面,斜對角腕腕蜓蜓有一道裂縫,最寬的地方不過三公分而已,最細的地方僅有毫髮之距。從裂縫望進去,冰塊的核心是一朵黑色的火焰。
即使是靜態的,那抹黑色之火生動得彷彿正奮力想噬融冰塊,破冰而出。
他撫著那個黑色的裂縫良久。
「我把它命名為『窺』。」茜希坐在沙發上,依然抱著她的義大利面。「它讓我想到你。」
潔白優雅的外表,冰冷完美的禮儀,內心卻是一片陰暗的火焰。
只有從它最不欲人發現的縫隙間,才得以窺見它內心的一景,否則外人只能看見它完美無瑕的外觀。
窺。
原仰抱著它,像抱著自己的靈魂。
他深吸一口氣,回頭望向她。
「謝謝你。」
茜希聳聳肩,一副不在乎的樣子,但他知道她很緊張,怕他討厭她的禮物,不高興她將他的內心世界實體化。
「我很喜歡。」他輕聲補了一句。
她終於露出有些害羞的笑。
對她的感情在這一刻強烈到幾乎無法阻擋。
「你願意跟我一起到倫敦去嗎?」他問。
「嗯?可是我的時間很趕,還有四件作品想做,我又在拉斯維加斯停留超過預定的時間,不回去趕工不行。」
他把「窺」放下來,走到她身旁坐下。
「我是指,和我一起到倫敦生活。我知道要求你離開台灣不太公平,但我的工作沒有辦法離開倫敦太久,所以我可以在倫敦幫你弄一個工作室,如果你要保留台灣的住處,原先的工作室也可以保留不動,這樣你隨時可以在兩邊工作和生活。」
茜希看著他許久。
「你是想和我交往?」她突兀地問。
原仰笑了。
「其實我想和你結婚,但我覺得我直接求婚應該會嚇到你。」
「……」
看吧!下巴掉下來,果然嚇到了。
她的下巴迅速收回去,原仰乾脆把她手上的盤子放回桌上,省得她待會兒打翻了。
「你為什麼突然……」她結結巴巴道。
「或許對你很突然,但對我一點都不突然。」他說。「茜希,我愛你,我想和你結婚,如果一切對你來說進展太快,我們可以先試著共同生活一段時間,我承諾,即使最後你並不想跟我在一起,也不會影響到我們的合作關係。」
「去他的合作關係!誰管這種小事?」她粗率地道,「我只是不明白,我們分開的時間比見面的時間多,一見了面,上床的時間比不上床的時間多,你為什麼能決定你愛我?」
「我不曉得別人的愛情是怎麼回事,是不是一定要有個地動天驚、山河變色的過程才行。我只知道我愛你,沒有任何『一加一等於二』的演算或邏輯——話說回來,你真的需要這種邏輯嗎?」
她不需要。
全世界最不邏輯的小暴君偎進他懷裡。
「好。」她點頭
「嗯?」他挑眉詢問。
茜希一旦決定了一件事之後,向來很爽快。
「我們先共同生活一陣子試試看。不過你要有心理準備,我現在還很窮,所以倫敦的那個工作室全看你了,我可是沒錢投資。」
「我明白了,原來你貪圖的是我骯髒的金錢。」
「不,」她搖頭,「我貪圖的是你年輕的肉體。」
原仰放聲大笑。
他懷裡的女人捧住他的臉,直直看進他眼底,鄭重地說——
「原仰,我很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或許有一點點接近愛的起點,但我自己也還不確定,所以,我們再接再厲吧!」
「好。」
他笑著吻住她。
作者:
maomao2026
時間:
2012-2-24 05:44 AM
第十章
方茜希「琉光陶影」作品展圓滿完成。
他並沒有選擇在前一晚舉行初展酒會,隔天才做第一天的對外開放,而是在同一天中午召開酒會,兩個小時後酒會結束,便立刻對外開放。
酒會結束之後,流連不去的名家本身就是最好的廣告。
效果如他預期中一樣好,許多社交名流及重量級藝評家的出現引來了人潮。無論是藝評家或觀展者,一開始他們或許只是衝著「原藝廊」以往的品質保證而來,對「Chancy Fang」這默默無聞的名字一無所知。
然而,親眼見過茜希充滿生命力的作品,見識到她如何玩弄不同的材質、近乎天才的技巧,她的作品已經取代一切而成為最有說服力的理由。
美中不足的是,這女人竟然中途丟了一句「怯場」,自己先溜了。
原仰搖搖頭。
怯場?說得跟真的一樣。
她簡直迷得那些藝評家和名流差點舔她的手。
一開始,他還有點擔心她的草率會不會惹惱哪個高傲的藝評家,結果她表現得無懈可擊。
對於媒體,她回答問題時依然是那般犀利直率,但卻多了點糖衣做修飾,因此不到半個小時,原仰已經聽到「最真誠可愛率直的新人」、「充滿靈魂」這樣的封號。
事實上,她應付得如此游刃有餘,原仰差點以為她以前便辦過個展。
「嗨,你能告訴我,我們的新銳藝術家人在哪裡、做了哪些事嗎?」他拿起手機撥給自己的得力助手,知道莎拉一定會派人盯著她。
「讓我想想看,」人剛回去「原藝廊」分店的莎拉笑道,「她今天去隔壁館看了瑞斯•強森及其他兩位藝術家的個展。」
「唔?」
「做了一些很有趣的評論。」
「我相信。」他幹幹地說。
「吃了最有名的熱狗。」
「嗯,垃圾食物。」她的最愛。
「和吃角子老虎進行了幾次激烈的搏鬥,最後敗戰收場。」
「唉。」
「最後發現『玻璃迷宮』的鋼琴酒吧今晚有『資深單身男士之夜」。」
「嗯……」鼻音拉得長長的。
「所以目前應該正在那裡迷惑一群年齡屆於六十到八十歲、喪偶或獨身的可愛老頭子。」
原仰發出一個屆於氣惱和好笑的哼聲。
展場的門口已擺上不再讓客人進入的圍欄,現場的工作人員開始做清潔與關門前的準備,他揮手召來負責監督的湯尼:「你先看著,我馬上回來。」
他自己直接往鋼琴酒吧而去。
她確實是在那裡迷惑老男人無誤。
那群可憐的老人家毫無招架之力,圍在她身邊搶著爭取她的注意力。
他們竟然在酒吧裡玩起了二十一點。坐在高腳椅上的茜希正在洗牌,快速發幾張給其他四家,她嬌小的身材被圍在一堆外國老頭子之間,他只看得見她的髮頂。
「噢,比爾,你又爆了,可是我真的不想再贏走你的錢,這樣吧!我們假裝這張牌沒有發,換下一張。」
「嘿,小女孩,你剛才贏我的時候可沒有這麼仁慈。」某個蒼老的嗓音抗議。
「沒錯沒錯,公平起見,要放水就全部放一輪。」
一群老頭子像小學生一樣,七嘴八舌同時開口。
「嗯哼!」原仰站在人群後方,輕輕咳了一聲。
某個老人回頭看他一眼,露齒一笑,推推前面那個,前面那個再推推前面那個,突然間人群就像摩西分紅海,自動散出一條路來。
路的端點是今天逃跑的女主角。
她美得讓人屏息。
即使數個小時前已經見過她盛裝的模樣,原仰依然覺得心頭一緊。
她穿著一件黑色的雞尾酒小禮服,由無數朵蕾絲小花手工縫製而成,黑色之下露出若隱若現的膚色,既高雅又誘人。
誰敢說他的小暴君不是美人?
「再過十分鐘展覽室的門就要鎖上,任何人都不能進去。」他用很刻意的姿勢瞄一眼昂貴的腕表,「你確定你不想回自己的個展再看一眼?」
「咦?小美人,你有個展?你是藝術家嗎?」某個老人問。
「是啊。」茜希燦然一笑。「我的個展就在展覽廳旁邊的那一間,明天歡迎來看哦!」
一群老人七嘴八舌又開始丟一堆問題。
她在重重轟炸中,笑容不滅,對他眨眨眼。「你先回去吧!我不把這些老傢伙贏得口袋精光,他們是捨不得放我走的。」
「什麼?」一群老人接獲挑戰,開始精神抖擻的上戰場。
原仰搖搖頭,轉身再順著原路走回去。
本來以為展場的門應該已經關上,沒想到非但未關,湯尼甚至站在門口張望著。一看見他回來,連忙指了指裡頭。
原仰皺眉。怎麼回事?
一踏進門內,他便明白了。
本應清空的展覽室,此刻站著一道高瘦的身影。
原仰認得這個男人。他叫符揚,和茜希一樣來自台灣,目前住在紐約,是國際間極知名的一位金石雕刻藝術家。
「原藝廊」當初曾經想爭取他的新合約,但符揚的經紀人棋高一籌,將他妻子延攬進紐約分店工作,於是原仰便知道自己失去任何爭取的籌碼。
以符揚的成就,金錢已經不是能誘使他換約的主要考量。
這一次茜希的個展,他寄了許多邀請函給美國知名的藝術家,符揚也是其中之一。但今天開幕之後他都沒出現,原仰以為他不會來了。
以他在藝術園的地位,對這樣的新人展示會不厭興趣是正常的。
「符先生。」原仰笑著迎上去。
據說他和「玻璃迷宮」的經營者汪迎鎧是多年好友,莫怪乎湯尼不敢不讓他進來。
符揚只是對他點了點頭,繼續一件一件作品慢慢看過去。原仰不浮不躁,也不多話,只是耐心陪著他一件一件看過去。
符揚的脾氣也是出了名的古怪難纏,所以原仰打算看情況辦事。
停在某一件命名為「激情」的作品前,符揚直覺伸手想碰,隨即一頓。
「警鈴暫時解除設定,您可以拿起來看不妨。」原仰笑道。
「嗯。」符揚又對他點了點頭,然後捧起那只雕塑細細端詳了一番。
原仰發現符揚比他想像中年輕。他們兩個有幾次出席過相同的場合,但從沒有真正互相介紹過。
現在近距離一看,他發現名滿天下的符揚和自己年齡相仿,面目英俊。從外表看起來就像個正要去夜店喝酒的都會型男。
符揚賞玩了一會兒,終於將那只雕塑放回位子上,還未發表任何評論,門外匆匆忙忙奔進來一道儷影。
原仰一見到她便嘴角上揚。
「茜……」
他只說了一個字,方茜希已經奔過來,跳到符揚面前,一張笑臉咧得大大的。
「師父,你來了!」
……師父?
師父!
符揚是她的師父?
原仰三十二年的好定力堪堪讓他的下巴沒有掉下來。
等一下,金石雕刻的符揚,為什麼會是琉璃陶士的方茜希的師父?
「嗯。」符揚冷著臉,指了指那尊「激情」。「這件還可以。」
「真的嗎?真的嗎?」又粗魯又暴躁又壞脾氣的茜希,此刻臉上堆滿了哈巴狗式的燦爛笑意。
「那件雕工就差了點。」符揚指了指「戰」,神情不太滿意。
他不滿意?原仰當場就想用長達二十分鐘的演說好好訓一訓他。
「是,是。」根本不勞他辯護,當事人馬上無條件認錯。「我當初想將他臉部的表情雕琢得再精細一些,可是陶像一出窯,一些細節就都不見了。」
「你的問題就是在於雕琢得太精細了。」符揚毫不客氣地批評。「我告訴過你幾次?不同的材質有不同的表現方式,陶像重的是神韻,你卻玩弄技巧,自然兩頭都不著邊。你看過我用石材雕瀑布時,在那裡斟酌水花要多細,水流要多軟嗎?」
茜希搔搔頭髮,把她漂亮的髮型全抓亂了。
「師父,知道了,我回去再多練練……」她小聲咕嚨。
原仰可看不下去。
「茜希的作品今天已經售出六成,這才是第一天而己,我們估計在三天內就可以全部售出。」他禮貌微笑,以實際的成績為女朋友的實力辯護。
符揚只斜看他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說「我和我徒兒說話,你誰呀」。
原仰不但沒有受到冒犯,反而差點笑出來。
現在他知道茜希的暴躁臉是跟誰學的了,他們師徒倆的神情簡直如出一轍。
再想一想,他們是師徒的關係,也就不那麼難以理解。
木石刻印和陶塑確實有許多共通點,例如雕模和刻制粗胚的技巧,便與木石雕刻有異曲同工之處;至於佈局、構圖,以及美感的思維,茜希明顯承襲至一位實力深厚的名家。便連符揚自己,據說本身也同時是書法和繪畫的高手。
在藝術的這一門,原本就是條條大路通羅馬。
符揚花了一個多小時,仔仔細細將徒見的每件作品都看過。原仰看她像只小狗,跟在師父後頭吐舌頭搖尾巴,真是好氣又好笑。
尤其符揚若是對哪件作品有一、兩句好評,她的尾巴簡直搖得快斷掉;若批評了哪一件幾句,小狗耳朵馬上垂得跟被踢了兩腳的喪家犬一樣。
她對自己怎麼就沒這麼溫順聽話過?
唉,一物剋一物這話,果然還是有幾分道理的。
看完一圈,符揚總算點了點頭。
「還可以。」
簡單的三個字,讓茜希笑得像天上的太陽跳到她臉上。
「師父,怎麼只有你一個人來,師娘呢?」
「她身體不太舒服,我讓她別跑這一趟,等你到紐約展出時再說。」符揚簡單地道。
茜希小心翼翼地問:「師父,你不會是搞出人命吧?」
一道絕殺的銅鈴眼馬上射過來。
「哼!你師娘叫你人有空去紐約坐坐!」符大帥哥揮揮手,不爽地大步離去。
沒有否認耶!看來真的是搞出人命了。茜希偷笑。這樣她算不算有小師弟或小師妹?
不過——
「『還可以』耶!」她對原仰好開心地笑。「師父說我還可以耶!」
還可以,在符揚的語彙裡就是極大的讚美了。
原仰真想將她抓來剖開看看,平時的火爆酷勁哪裡去了?
難怪在「玻璃迷宮」開個展相當順利,要場地有場地,要人手有人手,想來還是沾了符揚這層關係。
更難怪她應付個展的場面似乎游刃有餘。以前跟著她師父,只怕更大的陣仗也見識過。
「符揚是你師父的事有什麼好難以啟齒的?你以前為什麼不告訴我?」他只是好奇,倒不怎麼著惱。
「沒辦法呀!師父以前老是跟我說,他這輩子就只收我這個弟子,以後要是出來混江湖沒混出個名堂,千萬不要報他的名號,免得丟他的臉——今天既然他說『還可以』,那以後我應該可以提到他了。」
原仰又想笑。
實在是,拿她沒辦法!
「以符揚這麼特立獨行的個性,怎麼會肯收你為徒?」
這個問題已經是他們回到他的套房,一起泡在按摩浴缸裡提出的了。
他們一人躺按摩浴缸的一頭,四隻腳在中間地帶相抵。浴缸外面以冰桶鎮著一瓶香檳,原仰的手中拿香檳,她則吃著用來替香檳提味的新鮮草莓。
飯店服務生甚至提供一種可以在水上漂浮的充氣托盤,讓她把草莓擺在托盤上,在浴缸裡漂著吃。
可見來拉斯維加斯的客人平時洗澡不好好洗,天知道都在做些什麼。
「嘖嘖,真想看看飯店裡還有哪些變態道具。」茜希拿起一顆草莓,研究地道。
「回答問題。」原仰的腳丫子戳戳她。
「噢!」她想起來,聳了聳肩。「就方婆婆啊!」
「方婆婆?」她的房東?
這是原仰萬萬想不到的答案。那個從頭到尾沒出場過幾次的老太太,竟然一直在一個他不明瞭的程度上,影響著茜希的人生。
「其實主要還是師娘啦!如果不是為了師娘,師父哪來的興致管這些閒事。」茜希解釋:「我師娘叫成萸,小時候寄人籬下,過得很苦,當時方婆婆住在她隔壁,有注意到師娘和她哥哥經常被親戚打罵虐待,所以有時候她就故意找個理由把成萸帶到自己家來,免得她留在那個家裡被欺負。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方婆婆和阿公搬家為止,兩方才斷了聯絡。」
原仰明白了。「所以你師娘受了方婆婆的恩。」
「嗯,後來她和她大哥成渤一直在打聽婆婆的下落,找到婆婆之後,兩家人一起來向她道謝。婆婆其實也很意外,因為對她來講,就只是多年前看不慣兩個小孩子被欺凌而己,倒沒想到成家兩兄妹記得這麼深,還一直在找她。」
「對她來說只是舉手之勞,但對那對小兄妹來說,那可能是他們童年少有的溫情,難怪他們會記得這麼牢。」原仰能明瞭。
「是啊!他們兄妹倆當時有跟婆婆講,以後生活上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和他們聯絡。婆婆年紀一大把,本來也沒什麼需要,只是聽師娘隨口說起,自己的丈夫是個藝術家,老人家根本也搞不懂藝術家有哪些分門別類,只提了一句:她有個堂侄孫女也在玩什麼泥巴的,如果可以的話,可不可以幫忙介紹一個好師父……」
「啊!」原仰頷首,「然後符揚就當仁不讓了。」
「嘿嘿,也沒那麼當仁不讓。」茜希汗顏道。「我當時根本不成氣候,師父也是來看過我的一些初學之作,大概覺得我還不算廢材一根,再加上這麼做可以讓妻子很感動,所以馬馬虎虎、勉勉強強也就讓我跟他去紐約學藝了。」
她倒是認為,「讓妻子感動」這一點才是主因。她那個不肖師父,天王老子來也不甩,就對她師娘寶貝得要命。
原仰想到他們師徒倆大魔王與小魔王的個性,不禁好笑。
他喝掉手中的香檳,對她勾勾手指。茜希不明所以,推開漂浮托盤遊了過去,原仰按住她的後腦,湊上唇吃掉她還在嘴裡的半顆草莓。
「好吃。」他滿意地微笑。「果然香檳和草莓最搭。」
茜希對他齜牙咧嘴,移回自己的那一頭,而且把整盤草莓一起抱過去,一副挑戰他敢再來搶就試試看的樣子。
原仰把手中的空杯放在旁邊的空位,又對她勾勾手指。
「好,解決完第一個問題,我們來解決第二個。」
「我不知道還有第二個?」她讓草莓盤漂開,滑進他的胸前。
原仰讓她背貼著自己坐著,雙手雙腳在水裡扣著她。茜希喜歡這個姿勢,手調皮地想抓弄某些部位,被他堅定地扣住。
「第二個問題,」蒸騰熱氣讓他響在耳畔的嗓音也顯得低沉許多。「你為什麼從自己的個展跑掉?為什麼不肯邀請親人一起來?」
被他抓在手中的小手僵了一僵。
她低頭盯著水面,從他的角度只能看見她陰鬱的側臉。
「原仰,我不想變。」直到良久良久,她終於低低地開口。
他的眼神一暗。
「……你不想跟我去倫敦?」
「不,不是那個。」她搖搖頭,飛快瞄他一眼。「是——這個!」
她的手往金燦豪華的浴室一揮。
原仰現出茫然,不確定自己懂她的意思。
「成功。名利。聲望。」她吐出:「我不想變。」
他沉默了一下。「你覺得什麼會變?」
「我不曉得,這就是我覺得恐怖的地方。」她在他胸前轉過身,尋了個舒服的角度,枕在他的肩頭上,近乎輕墜地低語,「你說的沒錯,我跟著我師父見過很多世面,你知道我見過最多的是什麼嗎?」
她挺起身迎上他疑問的眼光。
「是天才的消逝。」她輕聲解釋,「我看過太多因為功成名就而被毀掉的天分。這些年輕藝術家都曾經這麼的有靈魂,然後有一天他們突然一炮而紅,突然發現自己身邊出現各式各樣的誘惑。於是有人浸入酒鄉,有人開始吸毒,有人沉溺聲色,無論是哪一種,最後這些路都毀了他們。世人只記得他們現在看得見的這些藝術家,他們不曉得有多少人像流星一樣,那樣燦爛地發著光,卻一轉眼就不見了。」
她緊緊握著他的手,眼神幾乎是無助恐懼的。
「就連我師父這樣堅強的男人都曾經迷失過,我不曉得……如果是我……我有沒有辦法像他一樣,靠著強烈的意志力將自己拉回正軌。」她輕輕地道。「我很害怕,原仰,我不想變……」
對一個藝術家而言,失去想像力和天分,與失去生命是一樣的道理。
她不想變。
這一刻,原仰的心完全融化。
她想當那個平凡的台灣女孩,老是被家人念只會玩泥巴,不務正業;只需要埋首做自己想做的作品,在自己安靜的世界,愉快而滿足。
如果這是她想要的,那麼他就會給她一個這樣的世界。
「我不會讓你變。」他輕聲地道,「你喜歡安靜的生活,我們就過安靜的生活。我們只發表你想發表的作品,你永遠不需要出席任何個展或接受任何媒體採訪,只要你不想要的話。」
「可是這樣對你並不公平……」畢竟她是他旗下的藝術家,而藝術家是他的事業資產。
「身為一個成功富有的藝廊經營者,我想我負擔得起偶爾寵讓一下我的女人。」他溫柔地吻吻她。「茜希,我只要你快樂。如果那紙合約讓你覺得不舒服,我們立刻把它撕掉——你對我不必有任何義務感,只要愛我就好,那是我唯一對你的期許。」
茜希熱淚盈眶。
「不、不用啦……」她埋進他懷裡,吸吸鼻子。「人家也還是有虛榮心的,只是你要答應我,如果哪天我的尾巴翹太高,我有迷失在成功裡的傾向,你就——」
他等著聽她提出的解決方案。
「——趕快打電話叫我師父來把我揍一頓。」
氣結!
「好。」他吻吻她的頭頂。
茜希繼續埋在他頸窩裡。
「還有,原仰——」
「嗯?」
「我想我現在愛你了。」
那低沉的笑聲,從他的體內一直震進她心底。
作者:
maomao2026
時間:
2012-2-24 05:45 AM
尾聲
方茜希看著自己生活了幾年的公寓。
以前老覺得它舊,水管動不動就堵塞,油漆動不動就剝落,現在突然要搬走,反而捨不得了起來。
原仰為她在倫敦找的工作室已經張羅好了,這個週末她就要跟他一起飛過去。
當然他們還會回台灣。他答應每年盡量陪她回來住一陣子,所以他們在倫敦、台北都有住處。只是因為他們住在台灣的期間,他一定也要處理許多公務,包括郵件收發等等,一個有物業管理的社區比較符合他的需要,所以茜希同意讓他另外購置一間房子做為台灣的家,而方婆婆這裡——嗯,真的要搬走了呢!
她有些不捨的摸摸陳舊的傢俱。這些老東西都是當初跟著公寓一起附上的,所以她留在原地,腳邊只有一箱自己的行李。就這樣,即將告別她的舊家。
不過一樓的工作室她依然繼續承租,不然整套設備要再找個新地方可不容易。
「茜茜,東西都收好了?」方婆婆上來探望。
「嗯。婆婆,我把倫敦的地址電話都抄給你了,你要收好。台北的住處,那個原仰挑剔得要命,我也不曉得他要選在哪裡。等地方確定了,我也抄一份給你。」
方婆婆點點頭,眼睛東望西飄,就是不敢落在她身上太久。兩個人都很怕眼睛一對上,別離的情緒便克制不住。
「好啦!那就這樣了,你有空多回來看看吧。」方婆婆拍拍她的手,轉身下了樓。
臨離開前,茜希最後巡一遍公寓。
啊,望遠鏡,差點忘了,得拿下去還楊奶奶才行。
對了,事後證實,「公寓有變態」完全是一項烏龍。那人根本是電力公司來抄表的。茜希想到這堆老人又把人家五花大綁,就忍不住翻白眼。
幸好一切弄明白,望遠鏡也功成身退。
她走過去抱起它。一時意動,再度將它放下來,擺回以前的角度,看最後一眼。
又在偷看了?
……映在眼前是一張白紙,整整齊齊用黑筆寫了這幾個大字,貼在原野家的窗戶上。
原野先生,你會不會太無聊了?
「誰要看你?哼!」茜希不悅地把鏡頭移開。
往上移四十五度角。
突然又是另一張白紙。
「……」搞什麼鬼?
茜希好奇心大起,忍不住依照指示,把鏡頭往上移動四十五度。
一指手持的望遠鏡和她面面相望。她大吃一驚,飛快退開一步。
慢著,不對!
茜希連忙湊回鏡頭後。對端的望遠鏡放下來,原仰的笑容放大,愉快地對她揮揮手。
「你……你……這……」她完全口吃。
揮完手,他手上舉起另一張白報紙。茜希連忙湊回去讀一下——
喜歡你的新家嗎?
這傢伙,把新家買在他堂弟樓上?
「你竟然偷窺我!你這個變態!」
她的暴吼聲,響遍整座山野。
《全書完》
作者:
maomao2026
時間:
2012-2-24 05:46 AM
本帖最後由 maomao2026 於 2012-2-24 05:58 AM 編輯
元宵節的典故 凌淑芬
「茜茜?」
原仰搖搖床上熟睡的女人。
他非常清楚,自己是冒著生命危險在從事這個舉動。
「咕嚕……嗯……」床上的女人粗暴地把他的手撥開。
他坐在床沿,望著鑲核桃木床板,慎重考量是不是要繼續進行下去。
最後,他決定自己的生命安危比較要緊,吵醒他老婆兼他旗下最得意的陶作琉璃藝術家不是一個明智之舉一一最主要是,茜希這次真的工作得太辛苦。
她關在工作室裡足足四天才出關,他相信這九十六個小時裡,她一定睡不到四分之一的時間,他實在捨不得。
回到書房,他坐在電腦前回復對方一封e-mail :
「To:禾馬文化公司
主題:針對方茜希小姐的邀約
內容:
親愛的鄭小姐:
感貴公司對「原藝廊」方茜希小姐的愛護與支持。
無奈方小姐最近要務纏身,只怕無法在短期之內接下貴公司的訂單,身為她的經紀人,本人不勝遺憾,並期望將來有機會能為您服務。
原仰」
將信寄出去之後,他關掉電腦,認為這件事已經圓滿解決。
***
「茜茜?茜茜。」
十個小時後,原仰再度冒著生命危險,去搖他吃飽喝足,又窩回床上冬眠的老婆。
六個月大的身孕讓她嬌小的身體看起來鼓圓鼓圓。
媽媽還沒醒,她的肚子有一小塊地方一起一伏。他的小女兒先起床和他打招呼了。
他低頭親親那塊鼓伏的肚皮。
「對不起,吵到你了,爸爸跟媽媽說一下話,馬上就好。」
那塊鼓伏平靜下去。
現在原仰繼續來頭痛他老婆的問題。
懷孕之後,茜希的起床氣成倍數暴增,要安全將她喚醒唯有一個方法一一
嗅。
嗅,嗅。
深眠中的女人鼻尖開始抽動。她的眉毛緊緊扭在一起,彷彿極力想對抗那陣強烈的香味,最後嗅覺還是佔了上風,周公敗下陣來。
方茜希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用力抽動鼻子飢渴地摸向香味的來源。
她站在床邊的老公一一手上那盤義大利麵。
「謝謝,我正好餓了。」她愉快地接過盤子,臉頰猶有暈紅的睡意,口中已經塞進一大匙寬麵。
「吃慢一點,小心嗆到了。」原仰看得驚險萬分。
原來真有人從深眠期到醒來,只需要零點一秒。
唔,既然她醒了……
他坐在床沿,體貼地抽過一張面紙,替她擦擦沾在嘴角的面醬。
「沒事獻慇勤,非奸即盜。」他老婆用叉子指指他。「說吧!吵醒我有什麼事?」
他溫柔一笑,語氣平滑如絲。
「茜茜,前幾天我接到一封很重要的來信。」
「幹嘛的?!」她挑眉,繼續攻擊那盤義大利麵。
「有一位客戶……」講到這裡,他頓一頓,先動之以情。「我知道,原創精神對你非常重要,所以從兩年前你就不再接任何客制化訂單,只創作你想要的作品。可是這位客戶,你可以間接的說,因為有他們,才有我們。」
「什麼人這麼了不得的來頭?」她聽得都好奇起來。
「我有個朋友,江湖渾號叫『凌某人』.她替一間出版社寫稿,和他們情誼很深。而凌某人在某方面來說是湊合我們兩個的大功臣總之A加B,B加C,所以她的出版社向你下了一個委託,我認為接下這個單子會比較符合江湖道義。」
說完,他滿懷期待地望著妻子。
嘩!這位風度翩翩的英倫紳士,竟然也滿口「渾號」和「江湖道義」了。衝著這一點,茜希說什麼也要聽聽這單委託是什麼。
「他們到底想幹嘛?」她問
「希望你能做一個跟『元宵節』有關的作品讓他們參展。」原仰立刻回答。
元宵節?
「不幹。」她幾百年沒過過元宵節了。這三個字丟進腦子裡一點迴響都沒有,她哪知道要做啥子鬼東西?
沒靈感!
茜希吃完麵,把盤子丟給老公,棉被一卷又要回去睡覺。
果然跟他想像中的答案一樣。
原仰想到電腦裡那篇長達三千字的e-mai1回函,決定還是再嘗試一次。
「茜茜,這是我欠凌某人的人情,她讓給禾馬公司來討。你記不記得,當年方婆婆對你師娘有恩,你師父幫忙報恩的事?」
被窩中的人瞇開一條眼縫。
這傢伙講白了就是要她幫他報恩的意思就對了?
她又坐起來搔搔頭髮。
「先說清楚,我幫你報這個恩,對我有什麼好處?」
小姐,不算是替我報恩好嗎?這個恩你也有份的……但懷孕為大,藝術家更大,於是原仰吻吻妻於的臉,對她露出自己最吸引人的微笑。
「讓你享用我美好的肉體?」
「哈!請用一個我沒做過的條件來換。」
原仰瞇了瞇眼,湊近她耳旁,開始詳訴她可以享用他美好肉體的各種方式和細節。
茜希額角發汗,口中發乾,一陣陣熱潮激得她女兒在她肚子裡打滾。
「不要在小孩面前說出這種限制級的話!」她嚴正低斥。
原仰無辜地挑了挑眉。
「……如果可以試用的話就答應你。」
於是他花了一個下午,讓他妻子好好地試用過他的提議……
***
元宵節。
元宵節……
元宵節是幹什麼用的?
住在倫敦這麼久的茜希,早就把所有東方節日的細節都忘光了……是說就算以前住在台灣,她也不見得記得多少啦!
不過,拿人手短,她「貨」都驗過了,退也不能退,這種時候反悔好像很低級?
於是她坐在工作室裡,努力從腦子裡把元宵節的各個細部資訊挖出來。
嗯……好像有燈籠?
嗯……提燈籠就一定是在晚上。
嗯……為什麼要在晚上提燈籠啊?是要找東西嗎?
嗯……
「啊啊啊啊!想起來了!」她想起來元宵節是做什麼的了。
一旦想起來之後,靈感大量湧入,方茜希跳起來,愉快地開始工作。
***
五天後,她把做好的成品妥善包裝完畢,交給她的丈夫。
「你寄回台灣去吧!那個犀牛的公司……」
「禾馬。」她老公糾正。
「隨便啦?」茜希揮揮手,坐下來看她最新訂的藝術雜誌。
原仰看著那個已經包裝完畢的作品,有些不放心。
「我可以打開看看嗎?」他回頭問。
「怎麼?你不信任我?」茜希瞇了瞇眼。
「……信任。」
受脅於惡勢力,可憐的原藝廊老闆只能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將那份包裹寄到台灣去。
***
台灣 台北
禾馬文化公司總配。
詹小姐,袁小姐,鄭小姐跟所有古董裡工作的一堆「小姐」——
人家真的是正派的文化出版公司啦——對著桌上的那個物品,每個人神情凝重。
最後,詹小姐左看右看看了很久,指著桌上那個用陶土燒製而成的精美物體,問旁邊的鄭小姐。
「那是,什麼?」
鄭小姐也研究了很久,終於有了答案。
「似乎是,粽子?」
雖然是一顆很精巧美麗的粽子,但,粽子就是粽子!
這跟元宵節有什麼關係?
於是一干人從包裝箱裡摸出附帶的一封信。
「禾馬出版你們好:
我是方茜希,謝謝你們對我的支持,附上我為大家特製的元宵節禮物。
我對元宵節的感情很深,小時候經常在這一天和哥哥他們去提燈籠,放煙火。我還記得太人們告訴我們元宵節的故事。
就是,有一天有一個愛國的詩人,因為憂國憂民又懷才不過,最後很傷心的投河了。當時大家拚命打撈他的屍禮,都打撈不到,一直到了天黑還在提著燈籠努力的找,還是沒找到。
最後他們只好放棄了,可是又怕會有魚吃他的屍體,所以做了粽子丟到水裡去給魚吃,魚就會吃粽子不吃他了。又為了讓他的靈魂上天堂,這天就會放天燈,提燈籠。
這真是個美好的故事啊!所以我以它為引,做了這顆粽子,希望你們會喜歡。
方茜希 敬上」
禾馬眾家姊妹沉默良久。
「元、元宵節的典故是這樣嗎?」詹小姐的嘴角抽搐。
「好像不是……」袁美眉的青筋在跳。
鄭小姐已經口吐白沫。
請問,她們的元宵節主題,該拿一顆粽子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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