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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凌淑芬 -【歐亞一號之二】帥哥有難 [打印本頁]

作者: @璇璣@    時間: 2010-7-17 09:48 PM     標題: 凌淑芬 -【歐亞一號之二】帥哥有難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0-7-19 10:00 A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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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從他的寶貝愛車上冒出這“校園霸王花”開始,他的生活就像坐上“失速的雲霄飛車”,
每一分每一秒他的男性意識都威脅著要“出軌”,真不知道她那顆小腦袋裝了多少“騙情的戲碼”。
一會兒,登場演出角頭女王蜂的“最後一夜”,
二會兒,酥胸微露的大膽演出“‘狼’口餘生”,
三會兒,粉妝巧飾求職受挫的“孤女蒙難記”,騙得他“真情難收”不說,還便本加厲“善心拍賣”。
為了拯救國家民族幼苗的“正常”發展,舍我其誰的乖乖牌帥哥不惜陷入壞女孩的“迷魂陣”,
不但得忍受懷胎七年機器寶寶的“眾叛親離”,還得成天盯著姑奶奶的搗蛋戲胞別亂作祟。
殊不知,她下出戲碼的定裝戲服是──白色婚紗,而身邊那“受寵若驚”的男主角鐵定“近水樓臺”,
壞女孩“點”濫好人,想逃?!門兒都沒有!
“邪魔歪道”挑戰“正統的中庸之道”──獵夫好戲才正要開鑼哩,大家一起幫忙搖旗呐喊吧!

【出版日期】 1995/10
【出版社名稱】 禾馬文化
【書系及編號】 珍愛小說 J213
作者: @璇璣@    時間: 2010-7-18 12:47 AM

第一章

畢斂眉恨死了自己的名字。

“斂眉”,太古只己了吧:超級文藝腔的,簡直比瓊瑤更瓊瑤。從小到大,為了這個有點噁心又不會太噁心的名字,她不知道痛打過多少讚美她“妳的名字好好聽”的小女生。任何人只要對她的姓名表達任何意見,無論是醜化或是欣賞,都會被她視之為侮辱而被整個半死。


當然,一般人可能會對她激烈的反應感到納悶。


斂眉,多麼特殊罕聞的名號:比起其他的“淑芬”啦、“淑美”啦、“美貞”啦,簡直文雅上好幾百倍。


嘿!文雅?!答對了,就是這個形容詞害她從小到大都在鄰家的小毛頭之間無地自容到極點。

對於一般小女生而有,取個文雅的名字,寫出一手文雅的好字,過完文雅的一生,她們就覺得

此生無所憾恨了。


但是,她,畢斂眉,可就不一樣了:她不要文雅,她要威風。


在“私立莘傳商職”附近,誰沒聽過她畢斂眉的赫赫大名?從一年級入學開始,她便幹下了幾件轟動武林、驚動萬教的大事情。先是幾個不知死活的小太妹試圖勒索她,卻被她剝光衣服、削短頭髮,躲在家裹三個多星期不敢見人:再則隔壁班的男生非禮她同學,被她聚眾揪起來,剔掉重要部位的體毛;按著校長的兒子仗勢欺人,被她綁在司令台的國旗桿上吹了一夜冷風,隔日染上肺炎,住進加護病房四天。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膽敢動她,以及她的人。


她成名了。


最令人感到欽服的是,無論她犯下多大的「案子」:有還有辦法讓自己順利脫身,甚至連訓導處、校長室想盡辦法要她走路,也捉不到她的小辮子。久而久之,犯在她手上的人只好自認倒楣,頂多以後別招惹她就是了。


曾經有人不信邪,認為這個名字聽起來文弱秀氣的小女生肯定不堪一擊,再看看她嬌小的身材,配上圓潤可愛的蘋果臉,更加認定她準是靠著高年級同學的撐腰才敢出來胡吹大氣,結果……當然,這些不信邪的同學都受到了應有的懲罰,從此對她心服口服。


她,是“莘傳商職”的一條女龍,從高一威風到高三,從校內威風到校外,隨便打個噴嚏,好些個小角色就會緊張得跳腳。


直到本學期開始,一個不知死活的轉學生出來與她爭鋒頭,四處放出準備與她單挑的風聲,她才被驚動,決定兩方人馬確實該找個時間好好談一談。


於是,夜半一點,幽靜的大安森林公園,微風送來幾縷夏末的燥熱火氣,她的人與範君敏為首的幫眾出來談判。


“畢斂眉,一山不容二虎,我們兩個也該分出個高下,好教姊妹們確定以後究竟該聽誰的,妳說對不對?”


“少屌了!”她的同伴搶在前頭炮轟範君敏。”妳算哪根蔥呀,囂張什麼?即使小畢要退出江湖,也輪不到你來接手她的位置。妳才縳過來兩個月而已,就想騎到我們頭上來,有沒有搞錯呀?”


“對嘛!不自量力。”


“喂,咱們老大講話,妳插什麼嘴?”


“不爽來打啊!”


二十來個年輕女生七嘴八舌地聒噪起來,就等著雙方的大姊頭一聲令下,大家操傢夥痛快地海拚一場。


“別吵了!”畢斂眉僅憑三個字簡單地喝住己方人馬,相形之下範君敏就蹩腳多了,振臂連連揮了兩三下,才讓她的人安靜下來。”咱們兩人向來井水不犯河水,我原本還打算和妳和平相處,沒想到妳先找上門來。姓範的,妳有什麼本事儘管劃下道兒來吧!難不成我還怕了妳?”


她的語音清脆甜淨,宛如國中小女生唸課文的嗓腔,哪有半分太妹頭子的氣質?毋寧更像小孩子扮大戲。由於早讀一年的緣故,她的外形比同年級的學生稚氣,混雜在叫罵得正高興的女生當中,簡直像透了跟來觀摩學習的小妹妹。這種芭比娃娃型的小女孩,也敢教堂堂范君敏屈居在她之下?哼,門都沒有!


“今日事,今日畢。既然咱們的人全到齊了,索性今天晚上就來比畫幾下。”範君敏晃了晃手中的木製球棒。”大家先約法三章,今晚打輸的人回去之後,無條件讓出”莘傳”的地盤,如果以後再敢找戰勝者的麻煩,或抽他們冷腿,就等著被附近的幫派圍剿吧!”


畢斂眉微微一笑,白皙的容顏純然找不出使壞的跡象,然而與她相熟的同伴卻清楚得很,當她露出討好的、無辜天真的笑靨時,即代表她被惹毛了!


“好,那有什麼問題!”咧哂的菱形唇色笑得益發和藹可親。”各位姊妹,人家想打我們呢!大夥兒的吃飯傢夥準備好了嗎?”


“好了!”十二個人異口同聲回答,紛紛散開來,抽出預先藏在草叢裹的武器。


也是球棒,不過,是鋁 製 品!


範君敏那幫人的臉色霎時轉為青紫色。


畢斂眉振臂一揮,率先提起球棒兜著敵人的肩膀砸下去!


“大家上!”


*******************************************



午夜深更,輕風襲來淡淡的樹木馨香。倘若此刻是白天時分,汽車排放出來的廢氣想必已經遮掩掉天然的植物菁粹。


時彥踏出車門,深深吸進一口冷空氣,讓夜風含吐的涼意在他胸腔轉了裹酒精流動的溫度。既然已經下車,索性散散步,順便讓腦子也跟著清醒幾分,免得酒後開車發生危險。


今天的日子相當特殊,他和好友石藤清—“歐亞科技公司”及亞洲資訊界的兩位王牌電腦程式設計師 --- 再度為亞洲資訊史劃下嶄新的一頁。他們與警界的科技高手合作,研發出一套高敏銳度電訊追蹤儀。日後警方追蹤可疑的電話來源時,只需要十秒鐘便可鎖定對方的地理位置,如此一來,逮捕罪犯的成功率勢必大大提高。


這項刷新亞洲科技的發明使他獲頒本年度的”十大傑出青年獎”,可惜同袍石藤清是日本國籍,由東洋總公司派駐台灣科技部的欽差大臣,因此無法得到與他相同的殊榮。表揚酒會一結束,他們兩位主角又被拉到酒店再慶功一次,吃鬧到半個小時前大家才意猶未盡地離開。



從喧嚷繁華的酒店脫身,此刻站在清夜的公園裹,他的腦袋一時之間還無法調適過來,耳中彷彿還聽見同儕們碰杯勸酒的聲音。


鏗鏗鏗,乾杯乾杯,鏗鏗鏗!


多寫實的聲音……


鏗鏗------


咦?不是出於他的想像,他真的聽見金屬物擊打的聲音。三更半夜,誰有這等興致跑來公園玩敲擊樂?


他循聲來到公園中央的空地,赫然發現兩幫年輕少女正打得不亦樂乎。


械鬥~


他酒醒了一大半,趕忙隱身在樹幹後面,掏出大哥大撥119。


“喂,大安森林公園有青少年械鬥,請趕快派人來!”


“謝謝,我們已經派員前往處理了。”八號分機的警員如是回答。


於是他匆匆中斷通話,繼續觀察眼前的戰局。


打鬥場面正式進人高潮迭起的階段,乍看之下彷彿兩方的人馬勢均力敵,然而持木製球棒的幫眾顯然比鋁棒那邊的傷勢嚴重多了。好幾根銀灰色的鋁棒已經沾染了淡紅色的血絲,火力超級強大,因此多數“木棒幫”的成員臉上已經兒紅,“鋁棒幫”則以鼻青臉腫的顏色居多。


好狠:時彥嘆為觀止。他也當過學生,也聽說過同學之間打打鬧鬧的事跡,可從沒親眼有過年輕人打架的酷勁。她們簡直不把對手當人看


喔喔響的警鈴聲從兩個方向包抄而來。


警方的速度比他想像中迅捷好幾倍,看來他們早已得知今晚有人鬧事的風聲。五分鐘不到,距離公園最近的分局已經派遣四輛警車過來穩住場面。


霎時間,車頂閃爍的紅燈穿透蓊鬱的樹林,投射在亂烘烘的廣場上,戰鬥中的少女突然發現自己被人包圍了。


“條子來了!”鋁棒幫的一個女孩大喊。“大家快閃,明天老地方集合。”


叫嚷的女生個子比其他人嬌小,卻似乎是她們的領頭。只見她喊聲一出,鋁棒幫眾立刻收住攻勢,無人再戀戰,聽話地抱著武器往四周的林木散去。


木棒幫也發覺情況不太對勁,連忙轉頭朝另一個方向跑開。


“嗶嗶嗶!”十來個員警紛紛跳下車,吹著口哨衝進公園裹逮人。


五、六個小女生當場被捉個正著,其他警員則追進林子裹,試圖多捕到幾位漏網之魚回去報業績。


時彥留在原地觀察了幾分鐘,越想越不妥。如果員警瞟見他的影蹤,當場盤問起來,或要求他回局裹當目擊證人,他可就頭大了。最近光是公事就已經忙不過來,哪來的美國時間跑警局?


決定了,自求多褔要緊!


他在樹林間躲躲藏藏地潛回自己車上,行止比那些女孩更像幹壞事的傢夥。


時彥自個兒想想都好笑,在夜半的公園裹躡手躡腳,著實屬生平第一遭。沒法子!誰教他自小就是個品學兼優的乖乖牌,這種打架鬧事的場面向來與他絕緣,難免缺少一個英雄式撤退的經驗。


他坐回車上,重新發動引擎,車身悄悄滑向寂靜的信義路。


“幸好我及時脫身。”


很好,沒驚動任何人,幸好他及時脫身。

咦,他有說出口嗎?好像沒有。既然如此,哪來的回音,莫非他喝酒喝暈頭了?眼光一轉,後照鏡突然多出一個影子對他微笑。


“喝!”他的心臟險些停下所有正常工作。


三更半夜後座出現人影,簡直可比擬恐怖電影的情節!幸好他現在不是行駛在自強隧道或九彎十八拐,否則真會嚇壞人!


“老兄,你的膽子滿小的嘛:無膽人也敢在半夜開車。”後座的不速之客自動爬到前座,拍拍身上的塵土,一派輕松自如的模樣。“嘿,你這輛車挺炫的,多少錢一部呀?”


他以眼角餘光掃描坐霸王車的乘客,幽暗的街燈映出牠的輪廓。老天,她就是適才向“鋁棒幫”發號施令的小頭頭!小客人年輕得不像話,看起來頂多十五、六歲而已,真難以相信這等年紀的小女生已經成為堂堂的地區小霸王。


她何時潛到他車上來,他居然沒發現?


“妳是誰?”他收起驚愕的表情,立刻換上嚴肅不阿的臉色,聚眾滋事的青少年最容易走上歪路,必須好好勸導他們才行。


“小畢。你呢?”她居然還有興致吱吱咯咯地和他閒聊。


“時彥。”他的眉心揪得像叉燒包。“這麼晚了,妳為什麼還不回家?居然在公園裹打架,難道不怕家人擔心妳嗎?”


“哦,你看見我們啦!”她的眼珠子一轉,瞟見他西裝口袋裹的行動電話,腦袋自動推演出合邏輯的理論。“原來是你打電話通知警方,難怪!我正在猜想為何他們的消息如此靈通哩!原來是你們這些市井小民去告密。真是多事!”


時彥不可思議地端凝她。他擔心她們打出人命來,才好心好意通知警方過來主持正義,沒想到落人她口中卻成了“多管閒事”,是誰說這個世界上好心有好報?


“下車!”他霍然踩停煞車,豐田跑車隨便停妥在路邊的空位。“下來,下來,我想問清楚幾件事情。”


“有什麼好問的,你又不是我老頭。”話雖如此,既然汽車是人家的,她也不好意思硬賴在座椅上。“好吧!你盡快問,別佔用我太多時間,天色不早啦:我明天還得上課哩。”


她推開車門,俐落地跳下地。其實她讀夜間部,平時即使再晚睡也不至於遲到,然而此時此刻倒是可以拿出來當個絕佳的藉口,以免他逼問她太久。


原來她也曉得天色不早了,明天該上學:時彥又好氣又好笑。


此刻和她近距離面對面,他才驚覺她的年稚荏弱。小畢姑娘的頭頂甚至不及他的下巴,渾身上下只有三兩肉,倒是臉蛋的輪廓圓嘟嘟的,眉宇之間還算清秀,活脫脫是鄰家女的標準形象,任誰也無法將她與適才掄起球棒扁人的狠相聯想在一起。


“妳今年幾歲?”他忽然提出一佪不相干的問題。


“十七。幹嘛,你想替我拉皮條呀?”她掏出一片口香榶拋進嘴裹。


時彥忍不住對她吊兒郎當的表情皺了皺眉頭。外表明明清新可人得很,偏偏嘴巴和態度教人不敢領教。


“妳叫什麼名字?”


“不是告訴過你了嗎?我叫小畢。”


“我想知道妳的全名。”他耐下心來和她周旋。


斂眉向來對問題一大堆的人物敬而遠之,能敷衍就敷衍,倘若對方再不識相繼續追問下去,她通常會好心地送他們一杯“特調加味紅茶”---- 裹面摻些綠油精、死螞蟻之類的,讓他們解解渴。可是她非常明事理,做人要懂得報恩,畢竟時彥大兄算得上她的救命恩人,好歹也該回報他幾句真話。


再說,他給人的感覺挺不錯的,雖然衣履有些淩亂,劉海垂到額前,但是儀表乾乾淨淨,全身周轉著一股書卷氣質,比她學校的老師更像“學術界的高人”,渾然找不出現代人普遍具備的銅臭味。最重要的是,一般人面對她時,自然而然會流露出排斥感,彷彿她身上掛著“不良少女”或“必祋”的招牌,然而他的眼中卻透出純然的關心和百分之五十的疑惑,除此之外就再也沒有任何負面的情緒。


換言之,這男人若非太不知民間疾苦,便是人大公無私。嗯!奇葩一個,她喜歡。


“OK,老實招認,我叫畢斂眉,收斂的斂,眉毛的眉,不過你最好叫我小畢,因為凡是叫我“斂眉”,“小眉”的人,通常沒有好下場。”她先把醜話說在前頭。


時彥開始消化她透露的消息。斂眉,好奇怪的名字。通常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女兒一輩子無憂無慮,因此取個“展眉”、“笑眉”、“揚眉”的名號博得好釆頭,怎地她爸媽不但希望她“斂眉”,還巴望她“必斂眉”?


“妳讀哪個學校?”他繼續身家調查。


喔哦!這個可不能讓他知道,誰曉得他會不會向訓導處告密。


“野雞學校。她隨口混過去。”你呢?你在哪褢工作?今年多大啦?娶老婆沒有?”什麼時候輪到她盤問起他來著?時彥啼笑皆非。


“再不說實話,我就把妳去在路邊,自己走囉!”恐嚇她試試看,說不定有效。


“好呀!你走吧!拜拜。”她居然比他更瀟灑,扛著鋁棒悠哉地踏上信義路四段。時彥總算見識到新生代年輕人的帥勁。


這廂該如何是好,總不成叫他眼巴巴追上去求她回來吧?


管他的!石藤清就常常告誡他太濫用自己的善心,人家也不見得會感激。或許他該聽聽好友的勸告,反正他的事情已經夠多了,犯不著再攪和進一個問題少女。


於是他坐回車子裹,發動引擎,噗地一聲開走。


啥?真的走啦!身後傳來汽車走遠的聲音,斂眉還以為自己聽錯了。超級無情無義的男人,算她看走眼了!


她氣得咬牙切齒。


哼,你想走,我偏不讓你走。


於是她故意挑中一條烏漆抹黑的小巷子彎進去,甚且自動解開襯衫前襟的四顆釦子。果不其然,幾個面目猥瑣的小流氓看見獵物出現在正前方,年輕鮮嫩得今人唾涎骨嘟嘟地直冒上口,眼珠子只差沒掉出來。


“喲,小妹妹,三更半夜不怕遇見壞人喔?”一個阿飛吹了聲色迷迷的口哨,緊緊盯住她半遮半掩的雪白酥胸。


“當然怕,所以才帶了根球棒防身嘛!”她嘟起紅唇,瞟過去一記嬌滴滴的媚眼。“大哥哥,人家好像迷路了,你送我回去好不好?人家的膽子好小耶!”


“好好好,那有什麼問題?”阿飛吞了口唾沫,揮手召出隱在暗處的同伴。“走,大哥先帶你去一個很好玩的地方,玩完之後再陪妳一起回家。”


找死!她暗暗冷哼。


“好,來追我吧!追到就是你的,你們想帶我到哪裹都成。”暗巷裹揚起銀鈴般清亮的笑聲。


她轉過身,率先奔出黑暗的懷抱,踏上信義路寬廣的路肩。


“小妹妹,別跑呀!哥哥請你吃宵夜。”三個痞子呼嘯著追上去,嘻嘻哈哈的神情儼然把她當成俎上肉。


遠遠的,時彥的豐田跑車以蝸牛的速度向前爬行。他的腦袋裹想得灑脫,其實心中仍然放心不下,對方終究只是個未成年的小姑娘,踏錯腳步是難免的。他這樣冷酷地轉頭就走,生怕小畢帶給他無謂的庥煩,態度上與其他怕事的愚夫愚婦有什麼不同呢?虧他還是個高級知識分子。



他越是反覆考慮,越是覺得過意不去,眼眸不斷從後照鏡裹觀察她的舉動。兩分鐘前她走進那條巷子裹,也不知道安不安全,他正想回頭進去搜尋,才一會兒工夫,就見她急匆匆跑出來,恍如火燒屁股。


發生了什麼事?


慢著!她是被人追出來的,後面還踉著三個流裡流氣的少年郎。


他趕緊掉轉車頭,火速迎上她氣急敗壞的身影。


“小畢!”他連忙跳下車。


“救命呀!”她猛然撲進他懷裹。“時彥,快救我,他們想非禮我。”


“別怕,別怕,我在這裹。”小痞子居然連國家幼苗都敢亂採,他氣得七竅生煙。“你們想做什麼?”


阿飛們煞停腳步,呈扇形的杵在他面前。


“不干你的事!把她交出來。”帶頭的老大呼喝。


“時彥,他們好過分哦!我走進巷子裹,想找公用電話叫無線電計程車,他們忽然包圍過來,不但說了一些下流的話,還扯我的襯衫鈕釦。幸好你回頭救我,否則我~~~~~ 我~~~~ ”


她哭得梨花帶雨,從他居高臨下的角度往下看,開敞的衣襟讓春光盡數外洩在他人的眼底。


時彥的無名火剎那間竄得又疾又猛。“你們去不丟臉,三個大男人居然合起來欺負一個小女生!”


嚴格說來他也應該負些責任,居然把十七歲的小姑娘丟在路邊,自己走人,現在想想都覺得慚愧得不得了。


“你—”阿飛老大正想駁斥時彥,其中一個兄弟忽然拉住他。


“大仔,我看有問題哦!他們兩個說不定是約好的,想抓我們仙人跳,我們還是走吧!“他的兄弟顯然比較有見地。


“快滾!”時彥也懶得反駁他們。今晚不知怎麼回事,盡遇上一些不良少年、少女惹事。


“你給我記住。”小流氓撂下場面話才離開。


眼見機不可失,畢斂眉忽然哇地一聲,哭得驚天地拉鬼神。


“好可怕哦!真的好可怕— 嗚~~~”她捂著臉拚命抽噎。


時彥越看越不忍心。一點小事就把她嚇成這樣,可見在同伴面前充老大是一回事,本質的她仍然是個小女生。


“夜那麼深了,妳一個女孩兒家本來就不該獨白走在路邊。”他正好來個機會教育。


“我又不是自願的,是你趕我下車的呀!”她合著滿眶淚水控訴他。


他登時被她的話堵得說不出話來。


“我……可是……”她可以選擇不下車呀!“好好,算我不對,走吧!我送妳回家。”


“不要。”她使出牛脾氣。


“為什麼?”難道她嚇不怕?


“我討厭人家問我一大堆問題,除非你答應不逼問我,我才要讓你送。”


拜託,送她回家可不是什麼天大的恩惠,她竟然拿出來和他討價還價。


“我是關心妳,所以才會對妳做身家調查。”算了,瞧她繃著俏臉不說話的表情,即使他陪盡了好話也沒用。“頂多我不再多間就是了。”他無奈地投降。


“那就好,上車吧!”橫淌奔流的淚水轉眼間被她收得乾乾淨淨,她帶著施恩的表情坐進跑車前座。


不知怎地,時彥忽然有種上當的感覺-----


一張駕照。


姓名:時彥,出生日期:56、04、01。—嘩,老她一大截,而且他是愚人節出生的,

哈哈哈,笑死人!


住址:仁愛路三段。 嗯,家境不錯哦!


現金一萬三千四百八十二元。 這傢夥是有錢人。


一大堆名片,外加兩張金卡,以及他自己的名片:歐亞科技,電腦部主任,時彥。


“小畢!”死黨宋韻青忽然湊近她耳畔大嚷。


“啊!”她嚇得跳起來,手上的東西扔了滿地。幸好下一節是體育課,接著就放學回家,同學大都去操場集合了,她的“犯罪證物”才沒有吸引太多的注意力。


“妳在看什麼?”宋韻青替她撿起咖啡色的長形皮夾。“哇!錢耶!妳從哪裹賺來的?”


“拿來。”她老實不客氣地搶過來。“這皮夾是別人的,我無意間撿到,過幾天就要送還給人家。”


“妳瘋啦?”宋韻青眼珠子瞪得大大的。“裹面起碼有好幾萬塊,妳幹嘛眼巴巴地退回去給其他人快活?妳上回不是說房東想漲房租嗎?這些錢正好用來交租,妳也省得一天到晚為了張羅房租而忙得團團轉,豈不是兩全其美。”


“不義之財不可取。”斂眉老氣橫秋地撂下一句。更何況她摸走時彥的皮夾是另有計畫,區區一萬多塊算什麼?錢總有花完的一天,想辦法騙個輕鬆而且肥水多的工作才是正經事。


“對了,妳知不知道範君敏差點被訓導處記大過,結果“老闆”出面替她壓下來?老闆是綜合商業科的學生為科主任洪志揚取的綽號。


“什麼?!有這種事?“她還以為姓范的這支大過記定了。


前夜的械鬥,範君敏雖然沒被警方逮個正著,受捕的同夥卻供出帶頭大姊的名字:至於她的人則比對方幫眾機靈上百倍,全部全身而退。於是,隔天傍晚少年員警拎著手銬到夜間部來提人,訓導主任為此幾乎火大得腦中風,甚至揚言要將範君敏退學處分,沒想到她居然有法子拉老闆當保人而逃過一劫,看來以後可不能小看她了。


“老闆的死性子大家都“哉哉耶”,聽說她老爸捐出一筆“友善的捐款”,名義上提供科辦公室添購器材,私底下全入了老闆的荷包,所以老闆才心甘情願替他保住女兒的學籍,甚至向警方宣稱械鬥當天。

洪志揚汙錢的高強本事是科裹上上下下、老師和學生都知道的“秘密“。他仗著和校長一表三十萬裡的親戚關係,凡是校方撥下來的經費、學生參加校際比賽贏回來的獎金、校外的各式捐款,全被他以一句“科內籌措教學設備,經費短缺”為由,沒收到他私人的荷包褢。衝著他受到老校長寵愛,後台硬邦邦的,所以大家敢怒不敢言,任他作威作褔了好多年。


年老昏庸的校長已經一隻腳踏進棺材裹,只要有人在他耳畔說些逢迎拍馬的話就渾身輕飄飄,正好搭配上超級馬屁精洪志揚,每天也樂得“矇上眼睛就以為看不見,捂上耳朵就以為聽不到”,所以指望校長懲處他貪汙,就等於祈檮赤道下雪一樣的不可能。


“搞什麼!”斂眉一腳踢歪課桌椅。“那個死老闆活得不耐煩啦!我想暗整的人他還有種包庇下來,分明是不給我面子。”


“就是嘛!”宋韻青在旁邊憤慨地幫腔。“妳都不知道那個姓範的有多可惡,她居然大搖大擺的對其他人宣稱,那天晚上妳明知道打不贏,才偷偷叫員警來鬧場,還叫妳回家吃奶嘴,別出來“現世現症”了,咱們的人聽了氣不過,差點掄起球棒多卯她兩下。”


可惡。她給我小心一點!斂眉貝齒咬得嘎嘎響。


“小畢,我看哪!妳最好再把範君敏約出來海扁一頓,讓她知道好歹,省得她以後到外面講話跟放屁一樣。”


“那有什麼問題!咱們下個禮拜就----呀!不行,不行不行!”她忽然用力晃動髮絲鬈鬈的小頭顱。


差點忘了,接下來的日子她還有其他盤算,而且這番計畫的重要性甚至比出來和範君敏爭地盤重要兩百倍。憑她的本事,要吃定時彥那種濫好人實在太容易了,倘若她的謀略得逞,屆時不但可從他那兒騙到好幾萬的“助學貸款”、“補習費”、“學雜費”,甚至外加一個打工機會。放著好端端的大魚不釣,反而抽空去理睬範君敏那小賤胚?她又不是頭殼有裂縫。


“小宋,我在“歐亞科技”找到工作了。”斂眉決定先斬後奏,反正她相中的目標向來沒有得不到的。“因此在未來的幾個月我會非常非常忙碌,我的位子就暫時由妳來接任,這段期間倘若姊妹們遇上任何問題,妳可得多擔待一點。”


“我?”宋韻青以為自己聽錯了。今天原本想來慫恿小畢出馬教訓姓範的,怎麼說到最後,自己反而榮升新任的老大來著?


“對,就是妳,不要懷疑。”她拍拍好友的肩膀,露出一副託孤的表情。“我肩負著神聖的使命,所以妳必須讓我無後顧之憂地完成它。”


“可是範君敏——”


“範君敏的事,我不想再跟她計較;至於老闆那邊,有朝一日我會揭穿他的真面目,妳放心地下我的位子吧!”


“可是其他人------”


“其他姊妹明天就會接到我正式卸任的通知,以後我僅擔任“顧問”的職位,你們想砍人或揍人時候,儘管來找我幫忙策劃,但是我恐怕無法再與你們一起出動了。”


“但是-----”


“一切就交給妳了,再見!”語畢,不再看好友呆愣的臉龐一眼,逕自拿起運動服走出教室。



大功告成!其實老早以前她就想甩掉其他跟班,因為出來混就該牢記出來混的年限,她可不打算一輩子當太妹頭子。


她對未來立定了三階段計畫:順利拿到畢業證書、補習一年,接著考大學,而欲完成這些計畫 當然必須籌措足夠的資本。她遠在苗栗的媽媽獨自照顧四個弟妹,外加一個好賭的同居人,已經夠辛苦了,砍了他們的頭也蹦不出一個子兒來供她念書,所以她打小時候就學會凡事靠自己的金科玉律。


斂眉掏出印刷細緻的名片,再仔細打量幾眼。


歐亞科技,電腦部主任,時彥。



她聽過這家公司的赫赫大名,據說褔利和薪水滿不錯的,而且工作穩定,任何人履歷表上填著“曾任歐亞公司xxx”的名頭,到哪兒都吃香。唯一的缺點就是,公司制度太好了,流動率低,所以一般人很難擠得進去。


這廂時彥對她派上用場了。


嚴格說來,他對白己的印象應屬於比較負面的,畢竟他們相識在一個械鬥的夜晚。而時彥能當上“歐亞公司”電腦部主任,想當然耳,腦筋必定是不同凡響的,因此若想哄他相信她的上進心,進而施捨一個打工機會,還得經過精心設計才行。


幸好她佔有某些先天性的優勢:天真無邪的外表和騙死人不償命的鬼點子。憑著這兩項利器,她畢斂眉已然接近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境界,花招要在他身上應該不會出什麼岔子。


嘿嘿嘿,時彥,你好好等著,我來了!!!!!!!


作者: @璇璣@    時間: 2010-7-18 12:49 AM

第二章

星期二下午兩點半,她拎著淺黃色的牛皮紙袋來到“歐亞科技大樓”的櫃台。櫃台的後上方垂懸著深褐色的壓克力雕板,標明每個樓層的單位名稱。


斂眉斜眺了一眼。電腦部位於三樓,人事部也是。於是她走向櫃台 向接待小姐揚揚手上的信封,“打字公司,送稿子來公關部。”


“交給我就好。”接待小姐美麗又可愛。


“可是……”她裝出一副為難的表情。“上回敝公司把公關部的稿子打錯格式,公關主任好生氣。這回我送來更正稿,也不知道會不會再出問題,最好讓公關主任檢查過,確定沒有問題我再走。庥煩妳請主任下來好嗎?”


“這樣呀。”接待小 “不然妳送上去好了,先在這裹登記一下。”


她隨便掰個假名就混進公司裹。


來到三樓,箭頭標示著:電腦部左轉,人事部右邊。她向左邁進。


推開一扇玻璃門,正式踏人電腦部的領土。


嘩!真壯觀。電腦系統嗡嗡的叫聲充斥在四十坪大的空間,工作廳裹約有十五個職員,半數的人正聚精會神地盯著螢幕,臉容被掃描線反射成七彩的顏色;另一半的員工叮就精釆了,有人拿著話筒大吼大叫,有人拆開傳真機不知在做什麼,其他人則從東跑到西,再從西跑到東,懷裹抱著堆成出的磁碟片,簡直像個菜市場。


時彥不在裹面。


當然囉,主任應該有私人辦公室才對。斂眉繼續朝前方入侵。希望他今天人在公司,否則她可白來了。


她往一道隔出大廳和私人辦公室的房間走過去,門扉微敞著,她原擬自己會看見埋頭辦公的時彥,卻發現隔間內是秘書的辦公桌,再進去的那扇門才是時彥的私人辦公室。她在門口探頭探腦的,主任室的橡木門忽然推開,時彥自褢頭的私人辦公室走出來。


太好了!他在。


她趕緊掉頭跑回電梯間,靜候他主動過來自投羅網。


快呀!快呀!別窮蘑菇。


聽見身後傳來鞋跟踏上大理石地板的喀喀聲,她立刻用雙手揉紅眼睛,臉蛋斜側四十五度,讓他看清自己的長相。


時彥隨手按下往上的按鈕,鼻尖埋進文件夾襄,顯然沒工夫注意到身旁的陌生人。


再等兩秒鐘。----他沒反應。糟糕!電梯快到了,而他們兩個不同路。她乾脆發出一聲低低的抽噎引誘他。


她可以感受到他的眼光從手中的檔移開,轉而投向她的側面。


成了!


時彥,時彥,別讓我失望。


“咦?”驚喜的叫聲,他的確沒令她希望。“是妳!妳怎麼會在這裹?”


她就是上回搭他霸王車的小女生。自從那夜分別之後,他一直以為兩人不會再有機會碰面,沒想到居然在他的公司褢重逢了。真巧!


“我?”小女生吸了吸紅通通的鼻子,遲疑的眼眸上上下下打量他。“先生,我認識你嗎?”


“妳忘記我了?”這也難怪,他們只有過一面之緣,在她心中,他只不過是借她搭個便車而已,難怪她記不得他的長相。“小畢,我是時彥哪!”


“時彥?”合著泫意的星眸迷惑地眨了眨。


“對,上個禮拜妳跟其他女生打架,就是我----- ”


“啊,時彥!我想起來了。”呆子,你啥不好記,幹嘛盡記著我跟別人打架?“上次真是多虧了你,我一直想找機會好好向你道謝,可惜忘記留下你的聯絡電話,沒想到又遇見你了。你在這裏工作嗎?”


“對。”他笑著揚了揚手中的檔。“妳呢?”


一句簡單的詢問卻讓她紅了眼眶。


電梯門恰好在此時打開,她的唇角勉強扯出心酸的弧度,同他擺手說再見。


“我是來迭文件的……沒事啦!拜拜,我走了……沒事。”


明擺著就是“有事”的意思嘛!時彥按住電梯門不讓她走。


“怎麼啦?妳好像很難過的樣子。”他向來喜歡小孩,而她看起來實在比孩子大不了多少,當下刺激了他愛屋及烏的精神。


“我……沒事。”瑩亮色的晶淚悄悄滾下臉頰,立刻被她堅強地拭去。“你去忙你的,我不好意思佔用你的時間。“


“沒關係,如果妳受了委屈,不妨說出來聽聽看。”他十分鐘前就該上去五樓的科技部開會的,主任石藤清八成在樓上跳腳了。沒法子,誰救他護短兼心軟?如果是個陌生人在他腳跟前哭得打滾,他還能當作沒看到,自顧自地走開,但是畢斂眉與他好歹相識一場。


上回迭她回到宿舍樓下,才知道她的老家在苗栗,她今年才十七歲而已,就得獨自上臺北租屋求學。異鄉遊子的生涯最是淒涼,倘若她遇上了無法解決的困難,而他又湊巧幫得上忙,何樂而不為呢?


“走,我請你喝下午茶。”


他先以分機通知石藤清的祕書,再領著她來到地下室的員工餐廳,坐進高級主管專用的咖啡座裹。


“誰惹妳傷心了?”他啜飲冰開水,等著兩人的茶點送上桌。


“我同事。那個可惡的傢夥居然騙我,害我剛才在人事部丟了好大的臉。”她恨恨地握緊玻璃杯。


“妳在哪家公司工作?”白天的她看起來又乖又純真,實在很難與那夜掄起球棒揍人的酷勁聯想在一起。


「晉辰打字公司。」這是她從「歐亞」的宣傳刊物上找到的打字公司名稱。「我的同事好惡劣喔!眼看我是公司裹最年輕的妹妹,大大小小的雜務都扔給我做,我必須替他們泡茶、打掃、影印、接電話,每天還得頂著大太陽替他們買便當,前一陣子我甚至在自助餐店的門口排隊排得中暑呢!」


「真的?」時彥覺得心痛,她年紀輕輕就出來社會打滾,還不時被同事們欺負,也難怪她心理調適不過來,乾脆找同齡的小女生打架出氣了。


「我替貴公司送過幾次打字稿,很喜歡這裹的工作環境,滿希望有機會來當工讀生,於是同事們知道了我的心意,居然聯合起來騙我。」她擠出幾滴淚水。


有效啦!時彥臉上流露出同情的神色,分明是相信了她可憐兮兮的說詞。哈!她就說嘛!像他這種心軟的傢夥絕對被她吃得死死的。


「他們怎麼騙妳?」他趕緊追問下去。


「他們告訴我「歐亞科技」正在誠徵工讀助理,還假好心的叫我過來試試看,又說他們會事先關照人事主任,憑著兩家公司良好的合作關係,安排我跳槽過來應該沒用問題,所以我興匆匆地帶著履歷表去人事部,結果-----」她吸吸鼻子。


「沒這麼回事?」他萬分同情她。


小畢的社會歷練顯然不夠,一般公司哪可能替員工安排跳槽的機會?她一開始就該發現情況有詐才對。


「是啦。我告訴人事主任是晉辰公司介紹我來的,他兇巴巴地說「歐亞」不缺人,即使有空缺也不接受關說或走後門的應徵者,所以我就被罵出來了。」她頹喪地嘆口氣。


先上同事的當,按著又莫名其妙挨罵,畢斂眉今天可真是倒楣。


「無所謂,妳還年輕,不愁找不到滿意的工作。」他安慰地拍拍她手背。


開玩笑,她可不是專程跑來聽他說空話的。


嗯,開始進行B計畫!


此時服務生送來他們的茶點和蛋糕,她主動接過自己的黑森林慕司,操起小銀又唏哩呼嚕地掃進肚皮裹。


三十秒。時彥看呆了,好個風捲雲殘哪!


她一口灌下紅茶,招手叫服務生添熱水,一面用垂涎的眼光覬覦他的櫻桃派。


「你不吃?」瞧她一副似乎巴望他點頭的饞相!


「給妳。」他如她所願。這回只花了二十秒,他的櫻桃派就只剩下櫻桃屑。「妳多久沒吃飯了?」


她簡直像投胎的餓死鬼出生在饑荒時期。


「每天都吃呀!」她納悶地看著他。「今天中午還吃大餐咧!一碗搾菜肉絲麵。」


搾菜肉絲麵也叫大餐?


「那妳平常都吃什麼?」他問。


「統一肉燥麵,味道還不錯哦!只是天天吃,已經吃得有點怕了。」她從牛皮紙袋裹掏出兩三白紙,當著他的面開始計畫未來。「打字公司的月薪才八千塊,扣掉五千塊的房租,偶爾能吃頓排骨飯就該偷笑了。」


她居然可以用三千塊錢熬過一個月?!時彥憶起自己上個禮拜才花了三千元購買音樂會的貴賓席票券,驀然驚覺自己竟是如此的奢侈。


「勞基法已經規定,本年度的基本工資應該有一萬四千多塊,不是嗎?」


「去跟我的老闆說吧!」她扮個鬼臉,拿出一份報紙的分類廣告。「算了,就當我跟「歐亞」無緣,頂多再找個工作罷了。時彥,你應該滿有社會經驗的,給點意見如何?你聽聽看,『徵柏青哥櫃台小姐,可工讀,底薪兩萬八』如何?兩萬八耶!大學畢業生都找不到那麼好康的工作。」


斂眉一一圈選符合她要求的工作機會。


「妳在開玩笑!」他差點被熱咖啡嗆死。「出入柏青商的顧客以小混混或黑社會的人居多,妳不想活了?」


「不會呀!我陪同學去玩過,那襄挺熱鬧的呀!」她眨眨純潔的大眼睛。「要不然試試這家好了,『電話交友中心誠徵接線生,高底薪,褔利佳,無不良交易』。人家可是說得清清楚楚的,無不良交易。嗯,好,我寄份個人資料過去試試看。」她從紙袋裹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履歷表。


「不行。」履歷表被他沒收。「妳沒看見社會版成天報導電話交友中心從事色情仲介的新聞嗎?此地無銀二百兩,就因為它的不良交易特別多,才會強調自己無不良交易。妳可曾見過『歐亞科技』的徵才廣告上打出『無不良交易』的字樣?」


虧她在同學面前表現得像條龍,原來在校外生存的經驗鮮嫩得像條蟲。


「我怎麼知道你們公司的徵才廣告會不會打出這種字樣?我又無緣見過。」登時反駁得他無話可說。「履歷表還我啦!我待會兒拿去寄,下個星期應該會有回音。」


「不行!」倘若他不知情也就罷了,既然讓他得悉地想去危險場所工作,說什麼也不能由她胡來。「我先看看妳的履歷表寫了些什麼。」


半基於好奇,半基於關切,他埋首研究她的個人資料。


姓名:畢斂眉。 他已經知道了。


年齡:十八。 謊報了一歲。他對她皺眉頭,她立刻吐吐舌尖,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樣子。


一路看下去,電腦級的記憶力暗暗將她的電話號碼儲存進資料庫裹。來到專長的部分,他越讀越驚訝。「妳會倉頡輸入?」這年頭大部分小妹都打注音,速度慢吞吞的。


「當然,而且一分鐘打四十個字。」她揚高自傲的下巴。


「妳會用windows和Word程式?」大多女學生仍然停留在PE2的階段,可見她確實有兩把刷子。


「當然,我自修學會的。」


既然她有其本事,事情就好辦多了。


「小畢,」時彥清清喉嚨。「其實妳可以來『歐亞』試試看。」


「是嗎?」她狐疑地看著他。「可是人事主任明明說你們不缺人,而且說得很大聲。」


言下之意,她仍然計較著自己被人臭罵的經驗。時彥忍不住覺得好笑,小女生就是小女生,即使被人小罵一場也當足深仇大恨。


「我的電腦部確實缺少一位助理,只是徵才的公文尚未傳達到人事部,所以主任才撤退妳的履歷表。」助理就是小妹的美稱。「前一任助理半年前離職了。」


「真有那麼巧的事情嗎?為什麼找我去接任?你甚至談不上認識我。」她的疑心病嚴重得離譜。


「反正求才廣告一旦刊登出去,上門的應徵者肯定也是陌生面孔,所以相識與否也沒多大差別,重點是妳的專長非常符合我的需要,我乾脆替公司省下廣告費,這也沒什麼不妥呀!」


我不需要人家同情,憑我的實力想找到襯手的工作,簡直比吃飯還容易。」


她的自尊心和猜疑心一樣嚴重。


時彥努力拿出看家本事說服她。「我當然知道,正因為妳的能力出色,好好的人才就在眼前,我為何要傻傻地放棄呢?妳自己剛才也說很中意『歐亞』的工作環境,既然如此,乾脆來這裹上班,咱們倆各取所需,總勝過妳待在柏青哥、撞球店好幾倍吧?」


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歐亞』真的缺人?」


「真的。」他舉手發誓。


「你真的不是同情我?」


「絕對不是。」


「前一個助理為什麼離職?」


「她被科技部主任石藤清拐去當女朋友了。」斂眉聽了豎直柳眉,他趕緊追加一句,「他們原本就妳情我願,絕對不涉及任何辦公室性騷擾。而且韓寫意本來就是科技部派過來支援的臨時助理,即使她未離職,我的電腦部也需要另雇一位元專職的。」


斂眉足足考慮了五分鐘,方才帶著壯士斷腕的神情頷首允諾他。「好吧!看在你頗具誠意的份上,我就別計較人事主任讓我難堪的往事,答應你吧!」


時彥又覺得啼笑皆非了。畢斂眉僅是上門求職的小妹,而他卻是堂堂的公司主管,照理來說她應該放低身段才對,怎麼變成他低聲下氣地遊說她呢?真奇怪。


算了,年輕女孩的終身幸褔比較要緊,救他眼睜睜看她溣落到不正當的場所去,他決計做不到。


「好,我會事先知會人事部楊主任,妳下個星期開始上班。」


「不用了,我明天就來上班。」倘若時彥背著她向楊主任提起今天的事,對方只怕會回他一句:「最近沒有人來求職呀!」那她的謊言可就揭穿了。「時彥,你最好別向任何人提起我和主任起衝突的事,免得主任又誤會我暗地裹向你告狀,以後我可就更難做人了。」


有道理!


「好,我就當作不曉得你們之前的過節,明天親自帶妳去報到。」不看僧面看佛面,有他在場,楊主任應該不至於為難她。


哇哈哈!簡簡單單就騙到一份差事,可見時彥根本不是她的對手。這傢夥腦袋雖然管用,心腸卻好得不像話,註定了要被她當成軟柿子吃掉。幸好她還算有良心,打算以後好好報答他,否則他連自己白白吃虧都不知道。


話又說回來,既然時彥仁慈好欺負,準備佔他便宜的人絕對不只她一個,人家常說辦公室如戰場,有來她必須盯緊一點,免得他又上了人家的當。


決定了!這就是她報答他的方式——擔任他的守護神。


以後誰敢對電腦部主任時彥不客氣的,就等於和她小畢過不去!


然而,目前她另外有一個當務之急——趕緊去買幾本倉頡輸入法和windows的電腦書回家惡補!


第一天上班,情況比她預計中的棘手許多,不過都被時彥和她化解掉了。


這天,她按照規定的上班時間直接上達公司三樓,先到時彥辦公室門口等他。趁著一大早開會期間,她詳細觀察自己未來的工作環境。


才早上九點而已,廳內的工作人員已然忙得團團轉,每個人自動將她視為隱身怪客,眼裏似乎看不見她的存在。


主任辦公室和工作大廳之間尚隔了一間秘書室,而秘書室門外擺了一張四平八穩的辦公桌,桌上的塑膠牌刻著「助理」的字樣,顯然這裹就是她未來的棲身之所。嗯,距離時彥還算滿近的,而且秘書室通常敞開著,所以她和時彥實際上只有一門之隔。


稍微令她不滿意的是,她的辦公桌對面放置一台半人高的橢圓形機器,看起來像吸塵器,金屬外殼,底座設計了四個滑輪充當移動工具。


「怎麼會把吸塵器擺在主任進出的地方?真沒文化。」她的心裏直犯嘀咕。斂眉傾身研究那台吸塵器,在機身後面發現一個紅色按鈕,於是試探性地碰了一下。


沒反應……


感覺有點詭異,因為她沒找到吸塵器普遍具備的吸入口,僅在機器左右兩側各發現一管金屬……不知是否她想像力太豐富了,那管「物體」無論從哪個角度觀看都像手臂。


「有手沒吸口的吸塵器?」虧電腦部的仁兄仁姊設計得出來。


她探手到吸塵器背後,正想按掉開關,前方頂端的螢光頻突然閃爍了幾下,她連忙跳開來,不敢再隨便亂動。


好詭異。


「小畢,別碰那台機器。」時彥的聲音從背後莫名其妙冒出來。


「啊!」她又蹦出一步遠,回身見到是他,才驚魂甫定地拍拍胸口。「人嚇人,嚇死人!你沒聽過嗎?」


「幹嘛這麼緊張,妳做壞事啦?」他好脾氣地笑了。


「非常接近。」呆子才會向他承認她已經「碰」過那台機器。「看來你們真的需要一個小妺,吸塵器隨便亂擺實在難看死了。」


「吸塵器?」時彥領著她走向對面的人事部,納悶的眼神瞟在她臉上。「什麼吸---噢!妳是指『那個』!」他驀地呵呵笑了起來,彷彿她說出創世紀的大笑話。「吸塵器,哈哈!有意思。吸塵器!」


斂眉被他笑得莫名其妙。「難道那台東西不是吸塵器?」


他盡顧著偷笑,推開人事部的玻璃門。「以後妳就知道了,那台『吸塵器』耍起賴來,只怕比妳的道行更高,我應該把它交給妳負責才對。」


那怎麼行?


「時彥,先說好哦!我只負責處理辦公室助理應做的事宜,清潔方面的雜務,庥煩另請高明。」


他繼續笑得神經兮兮的,笑得她都快卯起來了。幸好他們已經來到楊主任的辦公室門前,她不好當著新同事的面前讓他難堪。


時彥囑咐她待在門外等候片刻,率先敲門進去。


「老楊?」


「嘿,時彥,怎麼有空跑來找我閒磕牙?」楊主任約四十開外年紀,一副胖呼呼的老好人模樣。


「是這樣的,自從上個助理韓寫意離職之後,我們電腦部的瑣事一直缺乏人手來打理,所以我想再雇用一名新的助理。」


「小事一樁,請秘書打個電話過來就好,何必勞駕你親自走一趟?」楊主任笑咪咪的眼睛突然發亮。「嘿,我想到一個滿合適的人選,反正助理嘛!只要手腳勤快、聽話就好,我女兒現在讀夜校,乾脆叫她過來幫忙,你意下如何?」


「呃……」時彥有點尷尬。


斂眉在門外聽見了,暗哼一聲。笑面財主壞肚腸,她討厭胖男人,胖傢夥的私心最重!


「我今晚回去跟她說,叫她明天就來上班。」楊主任顯然很自得其樂。


聽斂眉說,昨天老楊還義正辭嚴地訓誡她走後門是多麼不道德的行為,怎麼他今天反而明目張膽地做給自己瞧來著?原本還覺得不太好意思咧!既然楊主任存有私心在先,他似乎也沒啥子好客氣的。


「呃,老楊,其實我已經找到合適的人選了,今天就是帶她來面談的。如果一切談妥了,她隨時可以開始上工。」言下之意,從現在開始就要把她列入正式的編制之下。


「哦?」楊主任愣愣的,愛女陪同他一齊來上班的美好景象登時消失。


「小畢,進來。」時彥和藹地替兩人介紹。「楊主任,她叫畢斂眉,我們已經討論過她的工作性質,所以只要您這邊沒問題,她隨時可以來我的部門報到。你們慢慢談吧!我先回去了。」


於是,人事主任中型的辦公室裹,獨剩兩號人物四目相對。


畢斂眉,這個名字聽起來異樣的熟悉。楊主任搜尋著自己的記憶庫,一時之間還想不起來「畢斂眉---」他接過她的履歷表,逐條的過濾下來。「咦?妳是『莘傳商職』的學生,我女兒也是。」


結果好差事卻被這個黃毛丫頭搶走。


「莘傳的學生到處都是。」此言非虛,私立商職裏辦學較出名的,就屬斂眉的學校「莘傳」,所以她上哪兒都會遇見同學或學弟妹。


「莘傳的畢斂眉……」楊主任沉吟了一會兒。「好像聽過。妳認不認識我女兒楊宜如?」


「不認識。」同校學生六千多個,她怎麼可能記得住每個人的名字?素來只有別人記牢她,何需輪到她來記住別人?


不過,楊宜如這名字聽起來倒真有點印象……


「啊!」兩人同時想起來。


「妳就是打我女兒巴掌的小太妹畢斂眉!」


「你女兒就是那個風騷小娘們楊宜如!」兩人指著對方鼻尖。


前陣子有個不怕死的學妹搶了死黨宋韻肯的男朋友,於是她帶領一群娘子軍向這對狗男女討回公道,順道甩了學妹楊宜如一巴掌,搞了半天她是楊主任的女兒。


哼!果然物以類聚,老爸和女兒都不是好東西。


「時彥!時彥!」楊主任急匆匆地跑出去,跨越楚河漢界來到時彥的地盤。時彥正好停在影印機前和職員說話,於是他拉著他回到電梯間的中立地帶咬耳朵。「時彥,你瘋啦?誰不好雇,竟然跑去雇她!」


「怎麼回事?」他歪頭查看楊主任的背後,小畢正慢吞吞地踱出人事部。



「你曉不曉得她是誰?她是『莘傳』有名的太妹頭子,左近的人誰沒聽過畢斂眉的惡名?連我女兒都吃過她的虧,回來向我哭訴。」


「是嗎?」他當然知道小畢混得很大條,只是沒想到她和楊小姐有過節,莫怪乎楊主任想盡法子刁難她。


「沒錯,她壞得有夠徹底。聽說學校裹的好學生全被她欺負過,成天打架鬧事,說不定還克藥或向人勒索哩!連老師都管不動這種壞胚子,咱們公司怎麼可以雇用她當小妺?同樣想找『莘傳』的學生,倒不如叫我女兒或她同學來做做看。」現在的問題已經不在於他女兒能不能來此工作,只要別讓畢太妹出現在『歐亞』,楊主任願意再花一大筆廣告費和人事訓練費,另找其他正當的小妹。


偏偏聽進時彥耳裹不是這麼回事,他從來不知道原來楊主任的私心簡直嚴重得離譜。


時彥再探頭看她一眼,小畢的肩角、眼角、嘴角全部垂下來,整個人垮兮兮的,彷彿承受著天大的打擊。同時,用唇形無聲地告訴他:「看吧!我就知道他討厭我。」


他的同情心霎時如同月光下的潮汐在體內升漩。


「楊主任,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小畢從前或許常常做錯事,但是她已經改過了,而且非常有上進心,我們應該給她機會試試看嘛!」


「什麼」連拆穿她的底牌都嚇不倒時彥?楊主任傻了。憑時彥優等生的形象,他應該最忌諱厭憎這種書不好好讀、成天盡會鬧事的小太妹,孰料他一點也不驚訝,反倒替畢太妹說起情來著。



楊主任趕緊再把他拉到另一邊去咬耳朵。「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呀!如果她的狐朋狗黨找上公司來鬧事,該由誰出面收拾?」


「我願意全權負責。」


時彥從這個角度正好看不見斂眉的表情,楊主任抬眼偷瞄她,斂眉突然兩手扳高跟尾,吐出長長的舌頭對他扮鬼臉。


「妳!」楊主任的無名心火四處亂燒,差點嗆死他。「時彥,你看你看,她多可惡,竟然擺

那種臉給我看!」


「哪種臉?」時彥轉身,斂眉已經迅速換上那副拒絕再和世界爭辯的頹喪面譜,他越看越覺得心疼。「楊主任,我曉得你可能對她存有……呃,誤解。咱們大人不計小人過,何苦去和一個小毛頭計較呢?我已經測試過她的辦事能力,對她的為人非常有信心,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通融一次,讓她來電腦部工讀吧!」


日後的上司都這般說了,楊主任還好意思否決嗎?雖然他是人事部主管,可是小妹、工讀生這職缺,通常隨便刊個求才廣告,交由手下負責找人,再不就是尋找員工家裹合適的人選來遞補就能解決的,何必勞動到兩大部門的巨頭聯合會商。他再堅持下去,反而變成自己莫名其妙了。


再說時彥平常在公司的人緣很好,難得他這次為了小妹任用的問題站出來陪好話,自己倘若不給他面子,未免說不過去。


「好吧!反正她是妳的人,你說可以就可以吧!」該死的小鬼頭,進門第一天就讓他吃敗仗,妳別以為有時彥撐腰,我就奈何妳不得!「畢小姐,請回我的辦公室填妥受雇員工的基本資料。」


「是。」哇呼!成功了,早說了死胖子鬥不過她嘛!


電腦部突然傳出詭怪的騷動。好些女人尖叫的聲音劃破嗡嗡的終端機鳴,夾雓著男性職員憤慨的咒罵和慘叫。


「不,你不能這麼做!」


「捉住它!」


「啊!它翻我裙子!」


「該死!我的資料庫被洗掉了。」


災情不斷從各個角落蔓延開來。


時彥一聽情況不妙,拔腿撞開電腦部的玻璃門,跑進去瞧瞧是誰來踢館。


結果他差點被一部橫行無阻的橢圓形「吸塵器」撞倒。


「哈囉哈囉,大家好,好久不見了,受人監禁的日子真是淒慘極了,今天我歐亞一號終於重見天日,謝謝大家的支持與愛護。」吸塵器搖晃兩條金屬手臂,快樂地滑翔於辦公桌椅之間。



好幾個人試著彎身擒住它,它俐落地轉圈圈、鑽小路 總是以毫釐之差閃過敵人的攻擊,每回通過一台電腦或印表機,就順便把觸手可及的接頭拉出來。


滿室的慘劇就是如此發生的。


「住手!」時彥額頭上青筋暴露,歐亞一號正好滑到他面前,他飛身撲向它。歐亞一號及時打住,時彥差了三公分僕倒在它身前。


「喔哦!時彥。」歐亞一號的電腦合成嗓音充滿無辜和愧疚。


「是、誰、把、歐、亞、一、號、的、開、關、打、開、的?」他氣得甚至爬不起來。


「她!」每根手指齊齊對準畢斂眉。


目前為止,只有她接近過歐亞一號。


「我?」她呆住了。還以為大夥忙得沒空注意她呢!原來每個人都看見了,還偷偷記在心裹。「我……我不知道呀!我……我以為那是一台吸塵器,你也沒否認……」


他似乎氣暈了,表情與兩分鐘前的和喣判若兩人。


「歐亞一號不是吸塵器。」時彥咬牙切齒。「它是一台笨機器人,昨天才把我的硬碟洗得一乾二淨,我好不容易逮著它,關掉它的電源,正要把它空運回日本總公司修改程式,結果妳居然縱虎歸山。」


原來它就是紅遍亞洲的最新發明,智慧型機器人「歐亞一號」。


「歐亞科技」最近躋身為十大最具潛力企業團體的排行榜,就研發成功各種不可思議的電腦科學技術,其中最具盛名的成品,就是新生代智慧型機器人「歐亞一號」。這項發明引來世界各國工業界和資訊界的注目,去年「歐亞一號」在世貿資訊展首度展露它的廬山真面目時,她還興匆匆的跑去觀展過,可惜它臨時發生故障,所以下午到場的觀眾都沒能瞧見它的英姿。


他們的工程人員哪種外型不好塑造,偏偏把歐亞一號設計成吸塵器的樣子。而且像它這種高級機密理應鎖在保險櫃裹,她哪曉得他們會隨便將它擺在大廳?他應該事先告訴她嘛!


「對不起啦!」


楊主任在旁邊暗暗得意。看吧!他就說這小女生一定會惹麻煩,時彥偏不信,現世報還真快!


「嗨,楊胖子。」歐亞一號興高釆烈地向楊主任打招呼。「瞧你笑得多麼奸惡,簡直就像大花臉。你又想排擠誰了?」


「歐亞一號!」時彥大喝。


楊主任脹紅了胖臉,巴不得一把扯壞它的電路。


斂眉險些噗哧笑出來,費盡了力氣才憋住。


日後她若想整慘楊胖子,歐亞一號顯然會站在她這邊。


作者: @璇璣@    時間: 2010-7-18 12:50 AM

第三章

工作兩個多星期,斂眉就體會到大型企業組織裏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的生態環境。由於電腦部地位最低、排名最小的職位就屬助理,於是她理所當然成為眾人差遣的對象,舉凡倒水、買便當、影印、檔案整理都成了她的任內工作,想當初她告訴時彥自己被虛構的打字公司「虐待」時,只是嘴裏隨便掰掰而已,孰料箇中滋味反倒來「歐亞科技」嚐了個徹徹底底。


其實她倒也不是多介意替大家打雜!畢竟小妹就是小妹,上哪兒都得做同樣的事情,她只是很討厭大家吆喝她的口氣,彷彿把她視為店小二,隨口呼叫幾聲就有熱茶熱水兼熱騰騰的文件送到桌上。


尤其他們叫她輸入客戶基本資料,更是讓她恨得牙癢癢的。


時彥上個星期出差去了,所以她也找不到對象抱怨。即使找到了他,她頗懷疑向他抱怨有用嗎?


以更精密的角度來判斷,她對「歐亞科技」電腦部的認知,一、時彥是好人。


二、時彥是個超級大好人。


三、時彥是個受人利用也無所謂的大好人。


全公司的員工大多數有以上的想法,她只是耳濡目染之下決定「盲從」眾人的看法而已。上工的第一個星期她就常常冷眼旁觀,觀察結果發現時彥往往做了許多分內以外的事情,而他自己卻笑咪咪的不以為意。到最後連她都替他看不過去,揪牢他的耳根子大叫委屈,他老兄偏偏大人有大量的回她一句:「大家都是同事,互相嘛!」


互個頭啦!爛好人!


「小畢,好了沒有?」程式設計師小李踅到她的座位旁。「這份企劃書才三頁而已,昨天下午就交給妳了,怎麼打到現在還打不完?」


哼!就是這種「妳理所當然該做好」的口吻最容易惹毛她。


「裏面一大堆怪字怪詞,什麼『Mega Byte』、『ROM』、『Terminal』、『對話方塊』、『系統程式轉換』,中英文交雜的,看都看不懂,我怎麼可能打得多快?」再吵她就摔書了!


「奇怪,我只要你把它打好列印出來,又沒叫妳把它背下來,妳管它看不看得懂?」小李瞪瞪眼睛,表情倒不太生氣。


「歐亞」的電腦部向來陽盛陰衰,從前的助理多半是大專資訊系的男學生,前陣子好不容易調來一位頗具姿色的臨時助理韓寫意,大夥兒連拳頭都還沒磨亮,腳掌都還沒擦光,人家硬是被科技部主任追走了,於是東等西耐了半年多,就在全部門的同仁們以為沒希望啦,非得讓同性入主「助理」的位子時,時彥主任居然找來一位長相甜甜的、好生可愛伶俐的小女生,這廂哪還有不當成寶的道理?


雖然畢斂眉年紀稍嫌小了點,不過沒魚蝦也好,上班時間對牢這麼一張清嫩的俏臉蛋,也頗有消暑解熱、恢復體力的功效,所以儘管小妮子脾氣暴壞如雷公,打字速度其慢如龜速,電腦常識也只限於「美少女第三代」,他們仍然發揮了莫大的耐心來容忍她。


儘管小姑娘抱怨得要死,若唸著他們「淩虐」她,大夥兒可心知肚明,叫她跑腿已經算特別優待了,起碼沒要求她像從前的助理一樣,動輒扛著幾十公斤的電腦硬體設備從東跑到西,跑得全身虛脫。


不過,有一個問題仍然讓同仁們納悶了好久。


「時主任究竟上哪兒挖出妳這塊不世出的電腦『瑰寶』?」小李代表同儕提出絕世的大謎團。


「大安森林公園。」斂眉笑得齜牙咧嘴。「時彥何時回公司上班?好久沒看見他了。」


「今早就正式上班啦!現在應該待在辦公室,要不然就在五樓的科技部吧。」


「真的?」她跳起來大叫。「討厭,都是你們啦!整個早上叫我跑上跑下的拿資料,害我跟他錯過了。」


索性連企劃書也不打了,推開滑椅,興高釆烈地奔進主任辦公室。


「喂喂,小畢,我的企劃書還沒打完哪!」小李簡直後悔莫及,早知她會拋下工作不管,說什麼也得等地弄完這份企劃書,再告訴她主任回來的消息。


「只剩下兩頁而已,你自己搞定嘛!」嗔怪的嗓音從內室飄出來。


啥?!玩了半天原來她只打了一頁,這叫什麼「高效率的辦公室助理」?


咱們畢姑娘可沒空打理獨自在外頭無語問蒼天的程式設計師,時彥上個星期到南部出差,足足去了七天八夜,她才來「歐亞」上工兩個星期,他們便分別了一半的時間,怪想念他的。不過,當然囉!時大善人留她獨自在新環境裏瞎摸,這筆帳非歸在他頭上不可。


主任秘書不在位子上,於是她自動推門進他的辦公室裏,反正她常常進進出出地整理資料、替植物換水,早把這間處所當成自己的地盤之一了。


但是時彥不在裏面!


奇哉!才剛回來不到半天,轉眼又跑掉了?


「一天到晚趕場,簡直比舞廳大班還忙碌。」她啐道。


嬌軀窩進沙發褢等候主人歸巢,星眸卻不期然瞄見桌上的一串鑰匙。


是他的吧?


斂眉原本想略過不理,腦中卻忽然竄過一個想法。


不待詳細推敲這個念頭的可行性,門外已經傳來時彥和秘書一路交談而人的話聲,於是她閃身搶起銀灰的鑰匙圈塞進牛仔褲口袋,復又縮回沙發上坐端正,拿起小幾上的噴水器濡濕小盆栽的綠葉,擺出專注照顧植物的園丁模樣,靜候主人發現她的存在。


「咦,小畢?」時彥一踏進辦公室就發現他的小朋友在裏面迎接他。


太好了,聒噪的陳秘書沒跟著進來,他們終於擁有單獨談天的時光。


「哇!時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她叫慣了他的名字,也幸虧他不太喜歡端起主管的架子,所以便任由她「時彥、時彥」的連名帶姓叫下去。「我還以為你下個月才回來哩!你出差的期間發生了好多事喔,我一會兒忙著整理資料,一會兒忙著跑銀行或郵局,不過沒關係,既然你提早回來上班,應該可以替我介紹每個人的名字和職務,讓我和他們處得更熟一點。」


幾句話登時輕輕鬆鬆地引發他的罪惡感。


「噯,是我的錯,還沒來得及帶妳認識新環境之前就南下出差去了。」時彥頗覺得愧對她。

「妳哪天有空?我請你吃頓飯,算是補償妳吧!」


問得彷彿她做什麼大事業似的,區區小妺而已,何來有空沒空之說?


「我隨時有空,揀日不如撞日,就選在今天中午如何?」正好解救她暫時脫離成山的工作堆。


「不行耶,回來。」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呀!你和客戶討論事情的時候,我可以坐在其他桌位等你,不會吵到你們的。」


「孩子話。」他忍不住失笑。「我們的公事午餐很無趣,我擔心妳等得不耐煩,還是下次再帶妳出去比較妥當。」


「噢,那---好吧。」她掩不住失望的柙色。才剛回來又要出去,他好像變成交際部主任了。


時彥察覺她對自己似乎頗為依戀,心下也覺得溫暖。


「明天吧!明天一定請你。」探臂揉亂她的頭髮,眼看時間差不多了,他回頭尋找自己的車鑰匙。「妳想吃什麼零嘴?我下午順道幫妳買回來。」


「兩包科學麵。」她坐回沙發上繼續打理盆栽,明知他在找什麼,卻故作無辜狀。


「妳喜歡吃科學麵?前任助理也喜歡得要命,常常在檔案櫃裹儲藏私貨被我搜出來。」原來女孩子都愛這調調。


他僅放一半心思在閒談上,右半腦則驅使雙手忙碌地柬翻西找,偏偏遍尋不著白巳的愛車鑰匙。「奇怪,我明明記得擺在這褢……」他納悶地嘀咕,再度拉開搜過三、四回的抽屜從頭來過。



「時大哥,你在找什麼?」她好心地抬頭探問。


「我的車鑰匙。」他早上進辦公室時,將鑰匙連著幾封公文一起丟在橡木桌上,此時公文安然躺在原位,車鑰匙卻不翼而飛了。「小畢,妳有沒有看見一個銀灰色的鑰匙圈?」


「沒有呀!」她圓睜著柔柔亮亮、閃閃動人的清眸瞟著他。


「奇怪!」難不成他記錯了?「算了,乾脆搭計程車比較省事。」


時間急迫,容不得他回頭一一找遍自己去過的地方。他拿起公事包,打算到樓下招計程車。


「不好啦!搭計程車多危險呀!幾個月前,大臺北地區還爆發計程車司機街頭流血衝突,你忘了嗎?而且最近計程車資又調高價楁,簡直貴死人,與其出門被他們噱,你不如騎我的機車。」


「我?騎機車?」時彥差點笑出來。他已經N年沒碰過機車這玩意兒了,而且可以想見她的機車一定是那種五十cc的小綿羊,自己高長瘦削的體格騎坐在上面,繞過半個臺北市,那才真叫「發噱」。

「沒關係,坐計程車比較方便……」念頭一轉,大腦記憶區猛地閃亮一盞電燈泡。


「喂喂喂,慢著,妳還未滿十八歲,哪來的機車駕照?」


「少發暈了,這年頭誰還拿那張小執照當寶,難道多了張駕照就能確保其他車種不會來A到你?」憑她高超的技術還用得著駕照來充門面?笑死人!「時彥,反正我也要跑去寄信,可以順道載你一程,晶華附近應該有郵局,所以對我而言很方便的。」


沒駕照的人還敢載人!她根本不把生命安全當一回事兒。


「妳騎機車有多久的歷史?」


「有……」她的腦筋滴溜溜地轉動。「呃,我前天剛真的二手車,上路才兩天而已,不過我騎得很穩哦!」


兩天!既無駕照,又只有兩天的車齡!時彥暗自修正自己的看法,畢斂眉根本不是不把生命安全當一回事,她是壓根兒就不知道「安全」兩字如何寫。


「鑰匙給我!」他端出長者義正辭嚴的架子。


「你想借啦?」她安分地交出違禁品。「乾脆你載我好了,你的力氣比我大,操控龍頭的時候比較穩當。」


「沒收了!」時彥直接斷絕她的後路。「等妳年滿十八歲,考到駕照後,再來向找贖回去。」


「搞啥?」她跳起來揮舞拳頭。「那是我辛辛苦苦存錢買的,你怎麼可以說沒收就沒收?」


「我又不是不還妳。」


「可是等我考到駕照還要大半年耶!我的二手車哪禁得住半年的空置?到時候一定鏽得只剩下兩只輪子。而且我一天到晚跑銀行、跑郵局,少了代步的工具多庥煩哪!鑰匙還我啦!」


「別吵!了不起到時候我買一台新機車還妳。」這丫頭盡顧著方便,她孤身上臺北,自己不懂得照顧自己,他可不能跟著她胡來。


「不要,我這個人很念舊的,而且人家現在真的急著跑郵局啦!你也快遲到了,趕快把鑰匙還我,咱們各自去辦各自的事啦!」她放軟了身段央求他。


隨她「啦」來「啦」去,時彥的態度毫無轉圜的餘地。


「走,我們一塊兒坐計程車,我叫司機經過郵局的時候放妳下車。」


「那我怎麼回來?」她氣嘟了嘴。


「照樣坐計程車回來,車資報公帳。」夠優待她了!可沒聽說過哪家公司讓小妹搭計程車四處跑。


「我一個人不敢搭計程車,司機都兇巴巴的。」


「那就搭公車。」


「我們公司附近沒有公車站牌,從前一站走回來要花好多時間,而外面氣溫起碼有攝氏三十五度.,我會中暑耶!」她支住額際,裝出一副體弱多病的林黛玉表情。


「哪來這麼多藉口?」時彥給她纏得沒法度,又著實認同讓她頂著大太陽走回來確實很不人道,畢竟她只是小妹,又不是業務員或送貨主。「好吧!妳跟著我走好了,先陪我去和客戶會談,順便見見世面,之後我們再到郵局去。」


「我看不好吧!」她明知他趕時間,還故意賴在原地和他拖拖拉拉的。「你會見客戶的場合,怎麼好讓助理妹妺跟著?而且我的衣著邋遢又隨便,不適合那種高級的商業午餐場合,還是把車鑰匙還我,你自己去吧!」


「少跟我蘑菇,妳到底去是不去?」堂堂時彥當然看得「嗯……既然你如此熱誠地歡迎我,我當然不好意思不去。」她賊兮兮她笑開懷。「時彥,記清楚哦:是你自己堅持找我去的,可不是我死皮賴臉纏著你,如果中午我跟著去了,你可別嫌我礙手礙腳,否則我會翻臉哦!」


聽到這兒,時彥就知道他又上當了。


這丫頭,鬼靈精得讓人渴望抓起她來打一頓屁股!


她十分鐘前指定了中午要他請客,就鐵定要在中午佔到他的便宜,無論如何也不肯拖到明天。而偏偏他也呆得很,竟然三言兩語就被她得逞了。最嘔人的是,午餐之約甚至並非由她主動提出來,而是她設計了縛人的心圈套逼他跳進去,害他傻愣愣地「求」她---「主動求她---賞臉跟他出去吃飯,到頭來反而他成了主講人,她成了受邀者來著,實在氣壞人!


現在回想起來,這招仗倆她已經對他施展了兩、三次,偏偏他每次都自願上當,真不知該怪她太鬼靈精怪,抑或怪自己太老實。


「妳哦!」他又好氣又好笑,伸指點了點她額角,語氣更含雜了幾分無奈和佩服。


嘻嘻!她吐出粉紅色的舌尖扮鬼臉。


「你最好回頭檢查東西帶全了沒有,我先去電梯間等你。」樂得飛飛的,逕自飄出主任辦公室。


早知道時彥那副老好人的脾氣絕鬥不過她的,他偏喜歡向她提出挑戰,這會兒見識到了吧!


不過,由她出馬佔他便宜是一回事,其他人可別想侵略她的「特權」。倘若電腦部的同仁繼續不識相下去,動不動就向主任尋求「義務支援」或調頭寸,屆時可別怪她心狠手辣。


話說回來,問題根源仍然在於時彥好說話的個性。有朝一日,務必要教他一個人生至理﹕善良的馬兒只有被人騎在頭上的份,一輩子別想翻身。


雀躍的步伐來到穿堂,上回見過的「吸塵器」居然四平八穩地杵在兩部電梯中間,只要鐵門輕巧地向左右分開,它便用正氣凜然的電腦合成嗓音冒出四個字:

「歡迎光臨。」


喲!新來的電梯「小姐」。


「哈囉,歐亞一號,你在做什麼?」劃世紀的高科技發明居然淪為電梯服務生,她已經開始同情它了。


「妳認識我?」歐亞一號納悶地端詳她。「啊!是妳,救命恩人、救命恩人、救命恩人。」


「不客氣。」被人感激的滋味真好。「你為什麼變成電梯小姐?」


「因為我和時彥打賭。」


「真的?你們為什麼打賭?」老實的時彥也會和人博彩賭,真是天下奇聞。


「我要求他讓我出去找好朋友韓寫意,可是他不准我單獨離開『歐亞大樓』,又沒時間自己帶我出去,所以我們才打這個賭。只要我賭贏了,他必須無條件放我自由行動;倘若我輸了,就乖乖留在歐亞閒晃,不給他惹庥煩。」它頭部十五公分見方的螢光頻印出巨大的微笑弧度,儼然自己必勝的得意模樣。


「你們賭什麼呀?瞧你志在必得的模樣。」


「我們賭電梯的輸送人次。我負責站在三樓的電梯門口計數每次打開時裏面的乘客量,到中午為止,只要出入的人次超過一百人就算我贏。」歐亞一號笑呵呵的,覺得自己撿到便宜了。「我事先向管理電梯系統的終端機調閱過資料,歐亞電梯每天上午平均的載運趟數是七十二趟,平均人數則是一百四十二人,所以一百人次的賭約對我而吉,簡百是輕而易舉。我贏定了,贏定了。」


乍聽之下非常有道理。仔細思考後,問題的破綻就露出來了。


「你們約好由你負責站在這個定點數人頭?」她指了指三樓地板。


「對呀!」它仍然樂呆呆、笨呼呼的。


「那你怎麼可能贏呢?」有沒有搞錯,原來電腦其實那麼笨!她以後再也不相信任何尖端科技研出來的產物了。「先生,你被騙了!」


「為什麼?」微笑的弧度霎時間收起來。


「你們賭的是上下樓的人數,可是有些人搭著電梯直接下到大廳,根本不會在三褸停頓,那些人頭就變成漏網之魚了嘛!你笨笨地耗在三樓,即使數到下班可能也等不到一百人。」


對哦!歐亞一號楞在原地,頭部光幕快速地閃過艷紅色光芒,接著熄滅,又閃爍一下,再熄滅。以人類的行為慓準來推斷,八成就叫「青一陣、紅一陣」。


「我……我上當了?」合成聲音拔尖成不可思議的語氣。「我怎麼可能上當呢?我是造價兩千多萬台幣的高科技產物,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科學知識連愛因斯坦都比不上,機械常識可以拿下世界級的競賽冠軍,我怎麼可能上當?我又不是設計來上當的!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四隻滑輪團團亂縳,整副電腦響起嗶嗶尖叫的高分貝嗓音,斂眉嚇傻了,還以為自己逼瘋一個機器人。


「稍等稍等!你冷靜一點!」她試圖安撫歐亞一號的自尊心。「時彥小騙你一次,頂多你將計就計回頭贏過他嘛!這也好大驚小怪?嘖!」


滑輪嘎吱一聲,在她面前煞住,歐亞一號的「表情」維持幾秒鐘的無動於衷,然後,漸漸地螢光頻透出微亮的暗紅燈號,光度逐次加強,最終漾成「滿懷著希望和幻想的火花」。


「此言佳矣,大大佳矣!」它居然搖頭晃腦的吟起詩做起對來。「你們人類最奸詐了,唯有利用更奸更詐的生物才能剋制得了同類。趕快!告訴我該如何將計就計回頭贏過他?」


它還真是「讚美」人的高手。


「附耳過來。」雖然歐嘀咕咕地咬耳朵。


「噢,嗯,啊,嘿,喔,呀!」它邊聽邊加評語。「可以可以,瞭解了,真的有效嗎?」


「當然有囉!」她拍拍胸脯,一副成竹在胸的高傲樣兒。


「你們在聊什麼?」罪魁禍首推開玻璃門走出來。


兩個串謀的人火速彈開,盡量和彼此保持兩公尺以上的距離,以顯示自己的無辜。


好險,好險,差點就被發現了。


但是兩個人擔心的原因稍微有些不同。歐亞一號憂慮一旦他們的詭計被時彥揭穿了,他只怕會出其他的計策來為難它!而斂眉則緊張倘若歐亞一號失風被捕,她可能會被牽連進去。


「沒事,沒事。」


「今天天氣很好。」兩人嘰哩咕嚕地搪塞。


「是嗎?」沒事才怪。算了!暫且放過他們一回,他的時間來不及了。「走吧!小畢,快遲到了。歐亞一號,記得我們的約定哦!」


電梯門打開,兩個人類踏進五呎見方的空間。在電梯門閤上的那一瞬間,他注意到斂眉偷偷向歐亞一號眨了眨眼睛。


有問題!絕對有問題!雖然他尚不清楚問題的癥結出在何處,但他保證自己會摸索出來。


不消他摸索,兩人下午一點半回到公司時,問題的答案自動橫陳在眼前。


時彥原本心情很好的,因為他和客戶會談的場面相當順利,斂眉從頭到尾又很乖巧聽話。


起初他和小女生出現在六位客戶眼前,對方驚訝地瞪大眼睛,無法理解他為何帶著白娃娃前來生意場合。倘若斂眉年輕個五歲,與會者包準認定她是「歐亞」王牌程式設計師時彥的私生女。結果小丫頭嘴甜得很,自我介紹是新來的實習生,打從一開始就「先生、小姐、叔叔、阿姨」的稱號掛滿口,哄得一干人服服帖帖的。加上她的外表白凈秀氣,活脫脫是尊搪瓷娃娃的細緻模樣,直到會議進入尾聲時,她已經認了兩個乾媽、一個乾爹,和三個未來的公公。


嚴格說來,這次的會商談判能得到如此今人滿意的結果,畢斂眉的存在功不可沒。於是,進入公司大廳之後,兩人站在底層等電梯,他滿心打算回到辦公室後好好嘉獎她,就在此時,「問題的答案」呼之欲出。



「這兩部電梯慢得離譜。」時彥抬起納罕的眼,盯住上方發亮的數字鍵,電梯一直停在三樓之間,兩台都是。


斂眉大抵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那個死歐亞一號,玩到中午十二點贏了賭約也就差不多了,它居然還不肯放手,拖到這廂時老大回來了,該如何是好?它肯定嗚呼哀哉了!

「咱們走樓梯上去,反正才三層樓而已。」她提議道,順道開始盤算撇清自己的路數。


兩人方才走到二、三樓的樓梯間,就聽見三樓傳來喧雜的人聲話語,十來個職員交相指責的怨怪聲傳到上下樓層。


「它把我困在電梯裏半個小時才讓我下樓。」


「你們這算什麼?我更慘,上下樓各被它堵住一次,客戶等不到我,還以為我開小差。」


「還說咧!我在五樓等了二十分鐘,電梯仍然卡在三樓上不來。」


由眾人的抱怨聽起來,亂事的發生顯然已有好一段時間。


「怎麼回事?」他三步併作兩步跑上三樓,滿心以為會看見哪家公司的打手來踢館,結果卻發覺電腦部和人事部的職工全聚集在樓梯前。


他排開人群,終於找出眾人圍觀的原因。


它,歐亞一號,正在玩電梯。


「兩百八十一、兩百八十二、兩百八十三、兩百八十四---」它按住電梯的上下鈕,只要電梯打開,就指著裏面的人吟唸兩聲,按著再鬆手讓電梯門閤攏,卻又搶在電梯運作之前再度按下按鍵,讓鐵門重複打開,它再數一遍裏面的人頭,數到它高興為止才放對方下去。


「兩百八十五、兩百八十六、兩百八十七、兩百八十八,好了,放你們下去吧!換另一邊,兩百八十九、兩百九十、兩百九十一……」


太過分了。


「歐亞一號,你在幹什麼?」天生的好脾氣令他滿腔憤怒自動轉化為無奈的嘆息。


自從歐亞一號和公司同仁混熟開始,便不斷被其他人帶壞,舉凡講粗話、離家出走、惡作劇,它沒有一樣不精通的。日本總公司的大老闆石藤靖和已經暴怒得快把它丟進焚化爐熔掉了,它還不懂得收斂一點,成天盡是闖禍鬧著玩。它以為「歐亞」耗費大筆資金研發智慧型機器人的目的,是為了讓公司多養一個不務正業的「職員」嗎?


「嗨,時彥、時彥、時彥。」機器人手舞足蹈地招呼他。「我一直在等你回來耶!我們打賭的結果是我贏了,你輸了,你必須讓我去找韓寫意。」


「主任,你和歐亞一號打賭?」眾多敢怒不敢言的眼光紛紛轉移目標,攻向事件的主謀者:電腦部主任---主任耶!


這下慘哉!他似乎讓自己成為萬夫所指的對象。


「呃……這個……其實……沒事沒事,我來解決就好,大家回去工作,歐亞一號絕對不會再度造成諸位的困擾。」先陪小心要緊,終究理虧的人是自己。


大家合著怨懟的眼神回到自已的工作崗位。斂眉滑溜得緊,立刻趁亂潛回電腦部。


五分鐘不到,亂烘烘的電梯問僅剩時彥和他的「實驗品」。


「說說看,你為什麼贏過我?」先搞定他們的賭約,再來追究責任。


「喏,我們賭的是電梯搭載的人數,所以你叫我站在三樓數人頭,可是你事先沒聲明重複搭乘的人不可以算兩次。直到中午十二點為止,電梯門總共打開過一百零六次,總人頭數是兩百二十一人,為了防止你賴皮,我特地數到你回來才罷手,你可是親眼看見的哦!」


它居然在短短兩個小時之內讓電梯門開閤超過一百次?!難怪兩部電梯同時當機!


「你作弊,電梯門是你自己按開的!」他拒絕接受任何缺乏合理性的答案。


「耶?你又沒事先指出我不能主動按開電梯。」歐亞一號振振有辭。「而且你憑什麼指責我作弊?是你欺騙我在先耶!我應該到樓下大廳數人頭才對,你怎麼可以指定我待在三樓當傻子?」


原來被它發現了!


時彥登時啼笑皆非。且別說自己確實未曾說明它不可主動按開電梯門,即使如此,終究是他先對歐亞一號使詐,光是「理直氣壯」這四個字他使站不住腳。


難道就此認輸?不,他不甘心,儘管歐亞一號很聰明---人家可是智慧型學習機器人---它的推演能力應該尚不至於敲論得出人類語言中隱伏的圈套和非邏輯性,一定有人教它。


「是誰告訴你我們的賭約有問題的?」他心念一轉,不消歐亞一號回答,心頭已經找到答案。


「救命恩人。」它證實了主人的猜測。


原來出門之前斂眉和它嘀嘀咕咕地咬耳朵,便是教會它如何捉他的漏洞。這個鬼丫頭!也不想想看她的老闆是誰,居然夥同第三者來對付他。


「好,這回算我輸便是,明天就讓你去找韓寫意。」他認命得很,機器人的債務人當下一躍而成畢斂眉的債權人。「小畢!」


時彥冷靜地踏人電腦部地盤,抬目尋找忘恩負義的小助理。


其實他明白得很,小女生只要擺出可憐兮兮的溺水表情,他就心軟了。可是讓她弄清楚誰是老大,卻是當前必要的課題。


「時彥,」他一踏進秘書辦公室,立刻發現小畢小姐諂媚地衝著他甜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剛剛找到你的車鑰匙了。」


她搶在他發難前示好。


「真的?在哪裹?」時彥霎時忘卻自己興師問罪的念頭。他的車鑰匙與居家鑰匙串在一起,倘若掉落在公司裏還真令他不放心,能找回來最好。


「我剛才跑到茶水間替你倒水時遇到清潔伯伯,他在走廊上撿到你的鑰匙,正在煩惱該交給誰,我看到就向他討回來啦!喏,還你。」她恭恭敬敬地以雙手奉上。


「這麼好心?還替我倒水。」他笑罵,心裏終究開心她替自己找回鑰匙。既然小畢將功折罪,訶怪牠她的意念自然而然消弭了幾分,但這可不表示她躲得了一頓罵。


斂眉拉著他進人主任辦公室,反手掩上門,一旦阻絕了秘書刺探的挸線,便開始放肆地賴在他身上撒嬌。


「時彥,你把人家的鑰匙還給我啦!」


「好讓妳無照騎在大臺北街道上?門都沒有!」他的口氣毫無轉圜的餘地。


「沒鑰匙我怎麼開鎖進家門?」她提出垂死的掙紮。


也對!


「我看這樣吧!」他掏出她的鑰匙串,取下黑色的機車鑰匙,再把剩餘的還給她。「等妳考到駕照後,再來向找贖回去。」


「噢,好吧。」無所謂,她的住處留有一把待用的,哈哈哈!「趁著剛才你在外頭忙的時候,我替你泡好咖啡,信件也拿進來了,秘書小姐說便條紙上有幾通你的留言,記得回覆。等會兒我會把這堆檔案拿出去歸檔,你的鑰匙也找回來了,還有其他事情嗎?」


「沒有,妳做得很好,又有效率,很乖、很乖。」時彥揉揉她的秀髮以示嘉許。


「那我先出去囉!」她一溜煙地鑽出辦公室。


時彥滿意地坐回皮椅,啜飲醇馥的深褐色熱飲,然後腦中突然劈進一抹靈光。


唉呀!他又上當了。他根本沒罵到她!


非但如此,仔細回想今日內的種種遭遇,他儼然從頭到尾被她吃得死死的,一個圈套按著另一個圈套地箍上他脖子。


鬼丫頭就是鬼丫頭,真是沒罵錯她!她究竟上哪兒想來這麼多騙人的技倆?誘拐哄騙、助人為惡、糾眾打架,似乎樣樣惡作劇的把戲都難不倒她,外表如同嬰兒般清新純真,偏偏內在蘊含著邪惡的氣質,天使與魔鬼的因數似乎全聚集在她身上。


究竟該如何對她才好?


他思索了半天,終究無奈地笑了。


作者: @璇璣@    時間: 2010-7-18 12:52 AM

第四章

莘傳商職夜間部三年十七班。


半小時前已經敲響最後一堂課的結束鐘聲,整班學生卻必須乖乖留下來聆聽「偉大的師長」訓話。


斂眉斜癱在座位上,張口打了個的特大號的哈欠。


奇哉怪也,聽說老人家比較囉唆而科主任的年紀明明才四十來歲,怎麼說起話來比常人饒舌三、四倍?這傢夥實在不上道,她們放學的時間已經超過晚上九點半,人人萎靡得像條蟲,他還不甘心放人家回家睡大覺,拼命用他的「甘霖」灌溉前兩排的同學。無聊!


她再打一個呵欠。


「噗哧!」坐在左側的宋韻青微噴了聲氣,打斷她的思路,偷偷拋過來揉成團狀的小紙條。


咱們學妹班去參加「高級職校打字比賽」,搶到第一名,五千多塊的獎金全被老闆吞了,美其名為「捐與校方做為教育經費」,妳曉不曉得這件事?


斂眉嗤哼,隨手批示完,又把紙條扔回去。


不曉得,但咱家也不感到意外,此即為「捐齡智障兒的研究經費」。


紙條迅速傳回來。


姊妹們火大得半死。小畢,妳有沒有法子扯他後腿,警告他一下?省得他繼續剝削我們。


過一陣子吧!我最近太忙了,沒空整他,回頭再教他好看。


祕密紙條傳回去之後,她總覺得意猶未盡,索性打一個聲音和視覺效果俱佳的超紱呵欠。


「畢斂眉!」米白的粉筆頭從講台飛向她的門面,她隨便翻起墊板擋掉。「我在講話,妳打什麼呵欠?」


「沒法子呀!我白天打工,夜晚上課,精氣神全部耗光光,打呵欠是難免的嘛!」再說,他的演講枯燥又無聊,怪得了誰?


「還敢回話?一個好學生不應該讓工作影響了上課的精神,倘若妳應付不過來,就該以課業為重,放棄—— 」


她揮揮手,一副「懶得理你」的模樣。


「老闆,我家裏既不做大事業,又缺少有錢的表叔、堂叔開公司、辦學校,或搞基金會之類的玩意兒讓我愷油,白天不工作哪生活得下去?」


言下的影射對象直指臺上人的鼻子,明顯得不能再明顯,好幾個同學開始竊笑。


洪志揚登時漲紅了臉。「妳在胡說什麼?」


「沒有呀!」她無辜的嘴角嘟起來。「人家看文藝愛情小說,裏面的男主角都是這種貨色,所以隨口提出來說說而已,老闆何必這麼兇?」


洪志揚氣得牙癢癢。


「好,今天到此為止,大家回去吧!畢斂眉留下來。」


幹嘛?想私底下秋後算帳啊!有任何把戲儘管使出來,她才不怕哩!幾位死黨經過她的身邊,偷偷丟給她支持與鼓勵的眼神,她點點頭表示收到了。


教室內的同學轉眼間走光,洪志揚好整以暇地走下講台,居高臨下地杵在她椅畔。


「畢斂眉,妳越來越皮了。」他們兩人都明白,學生之中若有誰真敢扯出他的狐狸尾巴,唯有畢斂眉莫屬。


「老闆,你恐嚇人家嗎?好討厭哦!我好怕哦!」她笑咪咪的表情向他挑釁。


「妳給我安分一點。」他隨口拋下陰沉沉的警告。「別以為最近變乖了,學校裏就沒人奈何得了妳。」


「老闆,您的話前後矛盾耶!剛剛還責怪我越來越皮,接下來又誇我最近變乖,我好無所適從喲!」她吹出一個吊兒郎當的口香糖泡泡。


洪志揚怒極反笑。「妳真以為我對付不了妳?只要我要求專業科目老師當妳幾科,妳想自己還畢得了業嗎?」


他已然提出公開的威脅,事已至此,繼續和他虛與委蛇反而顯得她膽怯。


斂眉完全收斂嬉笑怒罵的神氣。「主任,我並沒有做出任何事威嚇到你,你以堂堂的教育家身分,居然向學生提出恐嚇,未免太小題大做了吧!」


「孔老夫子說得好,因材施教。對付像妳這樣頑劣的學生,只有用最嚴苛的管訓方式才能奏效,我可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志得意滿的微笑勾上洪志揚的嘴角。「記住我的話,如果妳想畢業,就給我安分點。」


「我記住了,主任。」她回以一抹天真無邪的笑容,笑意卻未曾抵達她的水眸。「今晚的對話,您可也要記得一清二楚。」


事情有些怪怪的,卻又說不出哪裹不對勁。


時彥蹙緊眉頭端詳斂眉的舉動,極力想從她的眉眼中找尋些許的蛛絲馬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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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K,這批資料輸入完畢了,請問還有沒有其他工作?」她從電腦螢幕前抬起頭。


此為怪異事件之一 —— 她的打字速度。早八百年前他已經發現斂眉所謂的「一分鐘四十個字」只是世紀性的神話,正確的速度應該是一小時四十字,然而今天晚上她竟然以拚命的速度替他趕工,著實奇哉怪也。


「沒有其他資料了。」他回答。


「那我可以走了嗎?」她滿懷希望。


此為怪異事件之二 —— 她急著離開。老實說,臨時把她留下來加班的確很不人道,但事出突然,日本總公司今早越洋傳真來一項消息,董事長急召愛子 —— 科技主任石藤清回去日本開會,同時吩咐他把公司最近幾樁大生意的詳細資料一併帶過去,於是向來息息相關的科技和電腦兩部門人員,霎時陷入兵荒馬亂的陣仗,人人急著將二十天份的工作擠在七天之內完成,連帶影響之下,成天打混喝茶的助理小妺也跟著忙成小陀螺。


為了這場意外的工作量,她甚至蹺課一天留下來為他加班,雖然時彥的良心曾經產生了一分鐘的愧疚感,卻也迅速被成山的工作量壓跑。然而,以往她向來極端樂意與他單獨在一起工作,今晚卻急呼呼地想跑回家,尤其她又不用趕著上課,實在怪不得他疑心。


莫非自己的魅力減退了?


魅力?他啞然失笑。對一個十七歲的小丫頭還講求什麼魅力,看來他真是忙瘋了。


「嗯,妳可以走了。」夜晚十點,其他同仁統統下班回家了,留她一個年輕女孩走夜路回家的確不太妥當。


「拜拜!」斂眉揹起帆布背包,飛快衝向電梯間。


她甚至沒留下來多和他打混幾句。以往下班時間,只要她發現他還沒走,一定會多逗留幾分鐘陪他說些閒話,直到他催她「上學快遲到了」,她才依依不捨地倒退著離開。今晚她倒是主動得很。


「這麼急?去會男朋友嗎?」時彥思忖著。以她這般的花樣年華、懷春心緒,合該進入初嚐情滋味的人生階段了。


可是三更半夜去找男朋友似乎挺危險的,任何人都曉得十七、八歲的小男生最容易衝動,難保不會發生霸王硬上弓的意外。其實何止會男朋友危險?三更半夜做任何事皆不安全,而瞧她若有所待的表情又不像打算直接回家的模樣。


會不會出事?


「出事」兩個字一旦印上腦海,無論如何再也揮之不去。時彥開始坐立不安。


斂眉只是個十七歲的小女孩,孤身在臺北工作求學……


不行,還是偷偷跟上去比較妥當,倘若她前去的目的地正當又安全,他大可以放心地回公司工作,否則就得想法子揪她離開。


夜晚十一點半的光復南路,雖然地域上鄰近東區的黃金地段,商家店號仍然大都已關門。斂眉鑽進巷子褢,停駐在一幢七層樓高的豪華公寓底下,仰頭觀察各宅透出來的燈火情景。


大部分的人家已熄燈就寢,包括六樓左首的那一戶。巷弄間唯有流浪狗懶洋洋的啾著她,住宅區裏甚至連晚歸的駕駛者和行人也罕得繞進來。


放眼所及,巷子裏只有她一個人,與她四天來夜夜潛入這個領域所觀察的情景沒有多大分別。


洪志揚就住在六樓左首—這是她跟蹤他回家時發現的,而他的BMW正停在轉角的露天停車位。


小小一間私立商職的科主任竟然住得起鍍金地段的豪華公寓,可見他摳走多少學校撥款下的民脂民膏,這種敗類簡直是天生下來做為她懲奸除惡的對象。


而今晚,正是她出擊的最佳時機。


她先溜到BMW停車的定點,觀察四周的地理位置,選取一處陰暗而足以藏身的角落,然後展開她計畫的第一步。


為了保護愛車,老闆勢必加裝了感應靈敏度高達百分之九十七的汽車防盜器,斂眉用力搖晃BMW車身,高分貝的尖銳噪音眨眼間穿透蟲鳴風無聲的暗巷。成了!成了!她趕緊一溜煙躲回事先找好的藏身處,勉強就著電子手錶微亮的光線照明開始計時。


三十秒……開始有人嘰哩咕嚕地抱怨,自四方匯集而來的嗔怪聲飄蕩在闃暗的街道上空……一分鐘……幾間住戶紛紛點亮房內的燈火……一分鐘二十秒……老闆公寓的樓下大門嘎吱打開……一分鐘三十秒……老闆出現在車子前面,按停警報器的嗚叫聲。


很好,從防盜器作用到車主出現為止,她有一分半鐘的時間可以脫身。


「怎麼回事?」洪志揚睡眼惺忪地圍繞著愛車打轉,下身穿著臨時套上腿的長褲。「沒有人哪!怎麼會莫名其妙作起怪來?」


為了以防萬一,他四下走了幾步,確定暗巷內只有他一個人類。


見鬼!早就告訴那個推鎖員別把防盜偵測器調得太神經質,那傢夥偏不聽。


他莫名其妙地打開防盜器,繃著好夢被打斷的鬱卒臉回家睡覺去也。


斂眉耐心地等待十分鐘,萬籟重歸靜寂,她再跑回BMW旁邊,用力搖晃車身,


防盜器第二度發出響徹雲端的尖叫。


適才的劇情又上演一次。所不同的是,這回左鄰右舍的埋怨添進濃濃的火爆腔調,五、六戶人家推開窗戶往樓下探望,倘若她此刻隨身攜帶紅外線望遠鏡,包準能看見鄰居們臉孔揪得像小籠包一樣,低頭搜尋那輛擾人清夢的爛車,準備潑幾鍋隔夜湯下樓,讓它嚐嚐滋味。


一分半鐘之後,洪志揚及時出現在愛車旁邊。


「先生,天色不早了,我們要睡覺了。」終於有一戶人家忍不住探頭出來抱怨。


「對不起,對不起。」洪志揚趕緊鞠躬哈腰,關掉吵壞人的偵測器。


究竟怎麼回事?


他坐進車內檢查儀表板下的開關控制系統,每條線路都安穩地接在原處,既沒有脫線,也沒有秀逗,更找不出漏電或故障的跡象,到底問題出在哪裏?


他東摸摸西摸摸了好一陣子,實在無法解釋BMW怪聲怪氣的原因,只好重新啟動防盜器,搔搔不解的腦袋走回屋裹。


斂眉知道老闆絕對會躲在暗處觀察是否有人接近汽車,所以這次足足等了十五分鐘,直到聽見他放棄地走入公寓,掩上鐵門的碰通音波傳導入耳膜,才偷偷溜出暗影,第三度踮腳來到BMW側邊,用力晃動銀黑色的車身。


這一次的效果無以倫比。


嗶嗶嗶的機器聲音方才融入夜色,無數聲粗魯到了極點的謾罵紛紛拋下街道,洪志揚驚慌失措地兜著褲頭衝出門,連忙解除防盜器的尖叫裝置。


「搞什麼!哪家的攔車啊?」


「你不睡覺,別人還想睡耶!」


「莫名其妙,你以為自己的汽車防盜器是催眠曲嗎?」


「對不起,對不起。」洪志揚拚命向各方高人道歉。「機器臨時故障,我立刻把它關掉,真是抱歉,吵到大家。抱歉,抱歉!」


他終於向命運低頭,乖乖取消汽車的防盜設定。


什麼鬼機器?虧他還花了一大筆錢安裝,結果玩不到三個禮拜就出問題。雖然三更半夜關掉警報器挺危險的,可是附近看來並沒有鬼鬼崇祟的人,而且鄰近區域的治安向來很少出現宵小,巷子出口就設立了一個守望相助亭,他的愛車受到如此的重重保護,想當然耳,安全程度是沒有話說的。


於是他二度回到公寓大樓裏,起碼確定今夜剩餘的時間不會再產生其他騷動。



斂眉等的就是這一刻。


臭老闆:竟然敢威脅她,就讓他嚐嚐小畢姑娘的厲害。既然防盜措施順利解除了,接下來的時間便是她的天下。


斂眉耐心等到老闆上樓,關掉家裏的燈光,才揹著包包悄悄欺近未來的受害者:高級銀黑色德國原廠BMW轎車。


「唉!瞧瞧妳多麼年輕貌美,優雅又有氣質呀!只可惜跟錯了老闆,這廂才遭到毀容的命運,要怪就怪妳的主人吧!誰教他平常不多修陰德、廣結善緣?」動手之前,還得先對轎車進行一小段心戰談話。


而後,她從背包裹掏出事先準備好的小圓錘,錘頭的左邊磨成尖椎形,左側才是圓鈍的敲擊處。


她先以尖銳的端點在車窗四個角落輕輕敲出細紋,每擊一次就停下來聽聽看有沒有驚動到任何人,鐵錘尖端的壓力而比較小,製造出來的金屬敲擊聲幾乎被外環大馬路的車輛呼嘯聲掩蓋過去與她觀察和預期的結果完全符合,於是她更加放心地下手行事。


直到車嘴上爬滿了杞裂而不規則的紋路,她掉轉錘心,猛力以鈍鈍的圓頭掄破堅固逾恆的玻璃纖維,碎片無聲無息地滑向汽車皮椅墊。


哇哈哈,步驟一,成功!


BMW的車窗玻璃太牢靠,使勁硬敲非但不能打破它,反而會製造出驚天動地的爆裂聲,然而只要能破壞光滑平面的完整性,亦即它的表面張力,再用鐵錘敲碎纖維,就不至於發出太過引人注目的巨響。


她依樣畫葫蘆地毀掉其他三面車窗,以及前後兩片超大SIZE的擋風玻璃。太過癮了,光是修配六片新玻璃的價錢,就足夠讓老闆荷包空空兩、三個月。


今晚就此罷手嗎?當然不,她才剛玩出癮哩!


順手從口袋裹掏出小型瑞士刀,由洞開的車窗爬進內部。


呀呼!Party Time!.她盡情在真皮的黑色坐墊上雕花,從後座畫到前座,從儀表板畫到車門絨布,畫烏龜,畫中華民國國旗,畫台灣省地圖。


「原來皮雕這麼好玩,難怪現代人甘心花大把鈔票去補習班學。」嚴格說來,她比那些個出錢的傻子聰明N百倍,非但一毛錢不花就玩個痛快又過癮,兼且達到報仇和消氣的雙重效果。


「啦啦啦 —— 」她邊哼歌邊宰割,徹底破壞車內觸目所及的每樣物品,連錄音帶的磁條都被她拉扯出來,當成緞帶纏繞著椅背。至於儀表板下的諸般電線,當然更加逃不過她的毒手。


她翻出虎頭鉗,手起鉗落,卡嚓卡嚓地剪斷每一股線路,僅僅剪斷還嫌小CASE,任何人拿起工具就能接續好,她索性剪下一小截電線扔進路旁的排水溝裹,這下子他的修車工人呼天天不應、喚地地不靈,非得把所有線路全部更新不可。


破壞完內部再翻出車外,搜出噴漆,對準車身快快樂樂地揮灑年輕的色彩。


「嘿嘿,大功告成。」她退開半公尺審挸自己揮汗的工作成果。ok,任何人只要認得出這輛車原本面目是BMW,她自願喝下整罐血紅色噴漆。


噢,慢著!差點忘記留下「臨別的秋波」。


她從背包裹抓取一罐精心籌備的小餐點:死蟑螂,超過三十隻的肥大死蟑螂。


打開蓋子散進車廂裹。


現在才叫大功告成。


她收拾好隨身工具,拍拍身上的塵土。呼,折騰了大半夜,今天真是累得要命,回去睡覺吧!


「拜拜!」離開之前,先打開老闆的防盜器。洪志揚以前在辦公室內誇過口,他選擇的偵測機種配備自發性的小電池,所以車子拋錨在路邊一樣能運作。


選得好呀!正好符合她此刻的需要。她再度搖晃車身,讓機器發出今晚的第四度尖叫。


然而這次她沒必要留在角落裏觀察,趁著洪志揚下樓的一分半鐘內偷溜到巷子外,反正他自然會下樓發現自己的愛車被毀,明天去學校欣賞他的蹩足相就好,今晚先脫身要緊。


九十秒後……


「啊———我的車!」慘烈的痛吼聲不負眾望地響起。



她哼著小曲兒,蹦向自己停在大馬路旁的機車,揹穩包包隨時打算開溜。


「喝———」一隻精瘦卻強硬的手臂突然從背後環向她的頸脖。斂眉倒抽一口冷氣,直覺反應是自己被老闆逮個正著了。


「妳做了什麼好事?」時彥嚴酷低沉的嗓音順著夜風飄進她耳裏。


喔哦!


怎麼會是他?簡直衰得離譜。


瞧時彥那副雷公臉……


唉!想來今晚將是個漫漫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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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她頭一遭來時彥家裹,不過主人顯然無意讓她仔細參觀屋內的陳設。


原來時彥的住處與洪志揚僅僅相隔了一座國父紀念館。雖然她私下記牢了他的地址,可也沒料到他落腳的「仁愛路三段」與老闆的巢穴「光復南路」距離如此之近。沒法子呀!路緣上聽起來明明位於兩條毫不相干的幹道嘛!可見世界多麼狹隘,人哪!做壞事真是得挑地方。


她的心底當然對單身漢之家好奇得緊,儀容上卻必須擠出作賊心虛,外加泫然欲泣的複雜表情,坐在真皮沙發裹拚命扭絞瑩玉色的蔥指。


「時……時大哥,你……你怎麼會正巧在大馬路邊撿到我?」螓首低垂成九十度角,囁嚅而可憐地低喃著。


從時彥的位置只能看見她的頭頂心,她的鬈髮亂蓬蓬的,隱約露出淡白色的髮漩。他深吸一口氣,稍微緩和下滿腹狂燒的怒火。


「我跟蹤妳。」言簡意賅。


他先跟蹤她回到住處,滿心以為接下來的夜晚,她真的會乖乖待在家裏,於是放懷地開車掉頭回家,一面還責怪自己疑心病重得離譜,同時腦裏提醒自己明天到公司記得罵她一罵,明明沒收掉她的機車鑰匙,她居然敢陽奉陰違地繼續騎。


結果汽車遇見紅色燈號而停下來,恰好迎見她騎著機車從巷子的另一頭鑽出來,噗噗噗地衝向反方車道。


三更半夜還出門?


通常他很少管閒事,遑論深夜裹追著一個小女生跑。可是越是鬼靈精的女孩越容易惹出事端,而斂眉這丫頭又特別令人放心不下。他的大腦自動重演相識第一天她被不良少年非禮的場面,心臟忽然怦怦亂跳,趕緊方向盤一轉,無聲無息地跟上去。


偏偏小鬼頭是個超級「刁鐨主義者」,盡挑一些車輛不容易進入的小巷子亂闖,他數度失去她的蹤影,又怕跟蹤得太近被她發現,只好在外環道路上打圈圈,雖然知曉她離自己不遠,卻無法掌握她的確切方向,最後乾脆下車步行,繞著小巷子搜找她。


隨即汽車防盜器從馬路的彼端響起,他立刻追上去查看,偏偏防盜器響了幾次又沒聲音,直到第四度作響時,離他只有一點點距離,於是他來到巷子口,正好看見她溜出大馬路連帶也瞄見那輛精釆的受害者,以及車頭BMW的標誌。


太太過分、太太惡劣了!臺北就是存在著像她這樣的刮刮族,治安和市容才會日復一日地惡化。


「你幹嘛跟蹤我?」青絲腦袋一下子抬高十度角。


「別轉移話題。」他摸熟了她的把戲。「我問妳,好端端的,妳為什麼特地跑去弄壞那輛車?」


她以眼角餘光偷睨時彥。他生氣了嗎?很難說。平常人板著臉,充其量只能稱之為「不悅」,然而他平時脾氣太好了,同樣等級的「不悅表情」出現在他的臉孔上或許即代表憤怒的意思。


轉念想想又覺得好笑。他儘管氣他的好了,她擔心什麼?畢斂眉何曾顧忌別人的反應來著?


倨傲倔強的硬脾氣登時躍回她眉宇間。


「那輛車的主人是個大爛人,所以我才弄點顏色讓他瞧瞧呀!又沒什麼大不了的。」


「沒什麼大不了的?價值上百萬的車子,妳花十分鐘就破壞成一堆垃圾,如果被車主發現了,妳賠得起嗎?」


假如她稍微流露懺悔的意念,他還不會如此著惱,偏偏她吊兒郎當地將它視為兒戲!


「我既然敢動手去做,當然有把握不會被人發現啊!」她全程戴上手套,警方決對找不到指紋。


他幾乎氣暈過去。這小姑娘根本沒抓到他訓話的重點!


冷靜,冷靜,小畢是典型的吃軟不吃硬,越是放大聲量罵她,越是會收到反效果。


「好。」他硬生生捺下揚高的音量。「那輛車的主人與妳有什麼糾葛,妳何必三更半夜特地跑出去毀掉他的車?」


「他……嗯……」她太瞭解時彥這種好學生兼乖寶寶,天生奉「尊師重道」為人生的圭臬,倘若得悉那輛車屬於她的科主任,肯定更加氣得蹦蹦跳,可是她尚未想出來該如何瞞騙他。「嗯……那是老闆的車。」


「老闆?」


她忽然靈光一現。


「對呀!就是我的前任老闆。我氣不過他當時放任底下的職員欺負菜鳥,一直想找機會報復他,所以才——」


原來如此。雖然她的手段太激烈了,終究也算情有可原。


「不過妳也不能因為旁人得罪過妳,就隨便動用私刑解決呀!」他的口氣稍微放緩下來。


OK,既然他消了氣,一切就好說了。


「否則我還能怎麼做?我人微言輕,既沒能力打擊他,又不敢到勞委會去申訴,只好使出這些小人的步數來整一整他,出出氣呀!」她裝得很可憐。


時彥本來就軟化了三分,一見她嬌怯怯的小媳婦模樣,哪還有不兵敗如山倒的道理?


「報復歸報復,總也要尋求正當合法的手段,否則妳豈不是讓自己淪為和他同樣低等的人類?」他溫言勸道。


「噢。」她不服氣地扁扁菱嘴。


小妮子固執得像頭驢似的。


時彥無奈地搖搖頭。「明天我帶妳去向對方道歉。」


「什麼?!」她跌下沙發椅。開玩笑!那可就穿幫穿到底了。「我才不去!死也不去!」


別說沒有「前任老闆」這號人物,即使真的有,她也不會在惡作劇之後,又主動向案主致歉。


「我知道妳受了委屈,」時彥移坐到她旁邊勸慰。「但是既然妳已經離開打字行,又何必和他們斤斤計較呢?倒是毀人家車子的行為太過火了,對方如果肯認命善罷也就算了,假若他驚動警方,難保不會替妳找來麻煩。員警聰明得很,調查類似的案子,一定會先從離職員工的資料開始查起,妳躲不掉的。」


「不可能,他們絕對查不到我。」圓俏俏的腦袋搖得像博浪鼓。「我自己眼巴巴地送上門去,才叫『自投羅網』。再說,我哪來的錢替他修車子?」


「先把事情擺平要緊,錢的事妳不用擔心,我 ——— 」


「才不!好漢一人做事一人當,我怎麼可以花你的錢消災?」


「頂多妳日後再還我。」


「何必?只要我不出面承認,沒人逮得著,我幹嘛傻愣愣地出頭承認,然後欠你一屁股債?」他以為她和他一樣笨嗎?


其實倒也不是時彥笨啦!只能說他少了一點平民小百姓混日子的經歷。由此可以想見他這輩子順遂如意的時間多,而崎嶇難行的機會少,所以總認定天下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凡事自然而然往人生光明而想去。


他也不多顧念一下她的情況,她可是一級貧民耶!日復一日地在命運夾縫中求生存,光求自保都來不及了,何來的工夫耍派頭、充闊氣?這種風光大業就交給白領階級的大哥們去玩吧!小女子恕不奉陪。


「妳究竟明不明白我的意思?」他的臉色漸漸轉回鐵青色系。


「當然明白呀!你要我回去當冤大頭。」她撇撇嘴。


顯然她完全不能理解他的苦心孤詣。


誰願意有事沒事花錢賠小心呢?他好歹也具備基本的社經地位,只要行得正、坐得穩,當然沒必要硬拖著她送上門看他人臉色。


記憶所及,最近一次理屈而向別人道歉是大學二年級的事,他的考卷借同學偷抄讓教授逮到,被傳進系辦公室裹罵得焦頭爛額,此後他再也不曾蓄意做過任何虧心事。


他只是希望藉由這次機會讓她記取一個教訓 —— 惡意的破壞只能求得一時的痛快稱心,卻無法真正解決問題,壞人不會因為缺少幾樣心愛的身外物使停止繼續為惡。況且她選擇以非法手段來完成報復的目的,一日一東窗事發,徒然賠進自己的清白前途而已。為了一個自己恨之欲其死的仇家而失去這麼多,值得嗎?


寧願低頭而求得無愧於心,也不願苟且竊笑地過日子。


但小畢偏偏認定他是故意不讓她好過。


「妳不想去就算了。」他冷冷地撂下一句。「入夜了,妳留在我這兒睡吧!客房在電腦室左邊,裹頭附設了小浴室,衣櫥裏有乾凈的浴袍可以換穿,我先回房休息了,明早見。」


半個小時後,梳洗完畢,熄滅燈火,躺進被窩裹耐候著睡神的光臨,思緒卻亂紛紛的。


畢斂眉委實令他又喜愛又煩惱。他從沒見過比她更明智機靈的女孩,卻也因此而更加令他擔憂。


她太精明靈慧了。聰敏的小孩誤人歧途的後果,比呆子四處作怪還要糟糕,一個處理不妥當,她的大好前途可就真的毀了。


但是怒罵她,她會回口;計誘她,他又鬥不過她的複雜心思,除了躺在床上左思右想,白白害自己失眠之外,他又能如何?


時彥輾轉反側了好一會兒。


說來奇怪,畢斂眉與他非親非故,他偏甘願為她耽白了頭髮,這是什麼道理?八成前輩子欠了她吧!他亦無法提出一個足以說服自己的理由。這就叫「劫數」,又稱「孽緣」……


慢著,孽緣,多曖昧的詞彙,他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呀?


趕緊替流動的腦波圍上一堵柵欄,阻止它繼續想下去。


睡吧!一睡解千憂。


此時,房門忽然無聲無息地推開,廊外昏暗的燈光流洩而入。


他知道來者何人,卻沒主動開口招呼。



「時彥?」斂眉試探性地叫喚。「時彥,你睡著了?」


「……」他終究無法狠下心不理她。「沒有。」


斂眉走到床畔,身後拖迤著長長的浴袍尾巴,濕漉漉的鬈髮披掛在頰邊,瞧上去出奇的純潔荏弱。


她默然佇立了好一會兒,眼睛盯著地板,兩人都沒出聲。


良久,她終於主動開口。


「對不起……」


「妳明白我的用意嗎?」


「……明白了。」


四隻眼睛相對,他溫和她笑了笑。


「明白就好,回去睡吧!」


「我……今晚睡在這裹好不好?」


他一怔。「睡在我房裹?」


她連忙解釋,「我可以睡躺椅,反正我個子小小的,躺椅睡起來就像單人床。」


他沉吟半晌,一時無法決定。雖然年紀上頗為懸殊,他不至於對她產生任何遐想,只是孤男寡女同處一室總是有些忌諱。


「我認床,在陌生的房間一個人睡不安穩。」她嘀咕。「當然啦,床舖比躺椅舒服許多,可是我也沒有選擇的餘地。」


果真是個孩子!他微微一笑,暫且拋開心頭的疑慮。


「上來吧!」身子往床側挪動,讓出一半空位給她。


「真的嗎?我沒勉強你哦,你可別讓我睡得心不甘情不願 ——」


「哪來那麼多廢話?」他笑罵,這招欲擒故縱的把戲,他早摸得熟透了。


斂眉扮個鬼臉,笑嘻嘻地鑽進被窩裏。


他回眸望著她蘋果般的粉頰,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在黑夜中生光,心頭驀然浮現方才摒出腦海的字眼。


劫數。


孽緣……


作者: @璇璣@    時間: 2010-7-18 12:53 AM

第五章

「煩死了。」石藤清伸個懶腰,四肢的筋骨關節向後延展為力與美的弧度,陽光透過窗櫺細灑在他幹練的體軀,像煞了上好精銅雕琢出來的肖像。


時彥暫時從歐亞一號的電路配線板中抬起頭,忍不住被好友飽受折磨的神情逗笑了。


「怎麼?閣下甫從日本回來,思鄉情懷應該稍稍獲得安慰,有啥好煩心的?」他打趣道。」


「你少幸災樂禍。」石藤清揉捏一團便條紙扔他。「用歐亞一號的膝蓋想也知道,咱家爹娘臨時召我回去會有什麼好事?他們嘮叨了七、八天,講來講去還不是那幾句『你也老大不小』啦、『何時結婚』啦、『再拖下去就八十歲』啦!永遠變不出新詞。」


「那就趕快結婚嘛!」他故意刺激好友。


「你說得倒容易!新娘子不肯點頭,我這頭拚命緊張又有什麼用?」石藤清沒好氣地低吼。「說到這裹我就有氣。昨天是我們相識滿一週年的紀念日,我特地縮短赴日的行程就是為了趕在昨天以前回來,一大早又事先把礙事的電燈泡歐亞一號送到你家裹——」


「什麼?原來你瞞著我和韓寫意約會,昨天是風光明媚的星期天耶,通常韓寫意都會來我們家陪我玩俄羅斯方塊,你怎麼可以佔用我的時間?怎麼可以!」歐亞一號突然爆出抗議聲,大喝它的乾醋。


石藤清龍心不悅。那是他家,不是它家,也不搞清楚狀況!


「要你管,她是我未婚妻還是你未婚妻?難道我跟未婚妻約會,必須徵求你的同意嗎?」他對這機器人已經感冒很久了,每回他的寶貝韓寫意出現,歐亞一號總是想盡辦法擋在他們之間當電燈泡,拖著韓寫意問東問西,偏偏寫意喜歡極了這位元人工智慧朋友,害他只能空自杵在旁邊觀看歐亞一號攻城掠地,心裏巴不得把它解體成一堆爛電線。


總而言之,兩個「男人」正處於爭風吃醋的對立狀態。


「別吵,別吵。」時彥趕緊出面打圓場。「後來呢?」


石藤清先恨恨地瞪它一眼,才繼續陳訴。「後來我精心安排了浪漫的燭光晚餐,在柔情似水的氣氛中死勸活勸,幾乎說破了嘴皮子,終於哄得寫意『即將』點頭答應嫁給我,結果——你猜發生了什麼事?」


「你的日本朋友打電話來?你不小心說成日文?你的日本護照被她看見?你們晚餐吃日本料理?」他一連說出數個可能性。


乍聽之下,時彥的推演和這些情況似乎沒有直接的關聯,但是任何明眼人——應該說,任何瞭解韓寫意的人 即刻可以從他的話中抓住關鍵字眼。


哈!對了,就是那兩字:日本。


韓寫意堪稱是-一十世紀華夏青年中首屈一指的「抗日分子」,舉凡日本貨、日本料理、日本書誌、日本人,以及所有與日本扯上關係的東西,她一律打從心眼排斥上來。偏偏天不從人願,陷害她愛上百分之百的「日本鬼子」。無可奈何之餘,她只好選擇一個折衷方式來平衡「民族意識」和「私人情愛」的衝突點 愛上倭寇,可以;嫁到扶桑,休想。所以近半年來,石藤清出盡百寶仍然無法說服韓寫意嫁給他。


「不。」石藤清否決他的猜測。「你知道我晚上有收看第四台夜間新聞的習慣,所以事先設定好電視機的開啟系統,時間一到便自行運作,好死不死那天晚上我忘記解除開啟設定。」


「那又如何?你的視聽系統是日本貨?」時彥越聽越納悶。


「不,就在她即將點頭的那一刻,電視自己運作了,螢光幕上正在猛打一部電影的宣傳廣告,你知道片名叫什麼嗎?」他忽然跳起來破口大罵。「他媽的!是誰無聊到跑去拍什麼鬼『南京一九三七』?」


時彥足足愣了兩分鐘,腦中自動重演當時的畫面: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燭光搖曳出螢火點點的溫柔,多情的帥哥輕聲誘惑著美麗可愛的俏佳人嫁給他,佳人堅持了良久,終於被他說動了。正當兩情濃時,電視忽然亮起來,開始播映帥哥的袓先是如何屠殺佳人的同胞、侵略他們的土地、姦淫他們的婦女,佳人光火之下,反手耙他一記貓爪印,五道血痕清清楚楚劃上帥哥錯愕的臉頰,浪漫的夜晚就此泡湯。


老天!時機捉得太準了吧?簡直是越想越同情石藤清,越想越……爆笑!


「哇哈哈哈———」笑聲出自兩處發源體。時彥和歐亞一號笑得只差沒抱著肚子在地上打滾。「你——你——你真是衰透了,哈哈哈———」


「閉嘴!」士可忍,孰不可忍。石藤清高漲的怒火受到曠世紀的挑戰,終於決定全面性潰堤。「你笑個屁呀!」他閃身撲過去,鐵拳箍住時彥的脖子,頗有一傢夥扼死他的衝動。


「喂,慢點,慢點,」歐亞一號在旁邊幫腔。「不肯嫁你的人是韓寫意,你把氣出在時彥的頭上做什麼?」


兩位歐亞一號原創人之中,它向來比較偏心好脾氣的時彥。


「再吵我連你一起掐!」他吼回去。


「我沒脖子,我沒脖子。」歐亞一號洋洋得意。


「那我就砍你的頭!」


「我的身體出高級鈦合金屬打造,砍不動,砍不動。」


「那我就把你扔進核子反應爐熔掉!」


「我的噴射移動系統可以達到時速八十公里,你抓不到我,抓不到我。」歐亞一號忽然樂得眉開眼笑。「嘿!我現在才發覺,你們把我設計得沒有一絲缺點耶!多謝,多謝!」


石藤清氣得差點吐血。當一個人被他自己發明的機器人歧視時,除了摸摸鼻子認栽之外,還能找誰去討回公道?


答案是,機器人的另外一位發明者。


「都是你!都是你!你當初幹嘛鼓吹我合力創造一部高度人工智慧的電腦?你看看它現在那副得意勁兒,簡直認定了我活該被它欺壓。歐亞一號算哪號人物?一堆爛電線而已,仗著有寫意撐腰就以為我奈何不得它。都是你,都是你沒有教好它,都是你!」


他使勁搖撼時彥的身子,甚至把他從座位上揪起來,探臂箍住他的頸項,一副欲置他於死地而後快的模樣。兩個男子加起來也超過五十歲了,偶爾還是會童心發作,捺高衣袖來打上一架。


然而,此刻笑氣在時彥的體內放肆猖獗著,他連合攏下巴都有問題了,實在騰不出手來和石藤清對打。


「喂!」辦公室門口突然響起石破天驚的嚷吼。「你想幹什麼?住手!」


三個「人」同時回頭,只看見十幾個塑膠盒飛向天花板,盒蓋在半空中張開嘴巴,吐出逾百張的磁碟片,亂花紛飛中竄出一個清弱的小女生,效法印地安人發出銳利的戰吼,撲通跳上石藤清背部。


「放開他!放開他!」刺客掄起粉拳,打鼓似的對他又捶又捏,沒事還舉腳賞他幾記奪命剪刀腳。「太可惡了!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關起門來動用私刑,你以為你是誰?李登輝都不敢這麼明目張膽。幸好我送檔案上來及時看見,否則時彥豈不是被你打著好玩?別以為他脾氣溫吞吞就代表好欺負,你想動他還得先問過我的意見哩!畜生。」


她從後頭環住他的頸項,拚命想利用自己及不上人家一半的體重制伏他,偏偏石藤清當她搔癢似的,錯愕得甚至忘記該把刺客甩下來。斂眉發現自己的花拳繡腿並未收到預期的效果,猛然張大紅唇,貝齒狠狠陷進石藤清的肩膀肌肉。


「啊!」所有攻擊行動中,唯有最後一項對他稍微產生一丁點作用。石藤清反手摘下黏在背上的小老鼠,臉上的表情困惑多於惱怒。「這是什麼東西?」


他手長腳長的,光是單手拎著突擊者停在半空中,她的腳就搆不著地,徒然吊在石藤清的手上張牙舞爪。


畢斂眉進入「歐亞科技」工作已經四十來天,雖然電腦部和科技部在不同樓層,但是助理的職務本來就屬機動性,全幢樓跑來跑去,所以她偶爾會在走廊或電梯中遇到石藤清;不過對石藤清而言,公司裏大大小小的職員起碼超過兩百個人,他怎麼可能記得牢區區的小助理?


「我不是東西,我是時彥的人。放我下來!」攻擊不成,反而淪陷在對方手中,說出去實在有點丟人。


她突然舉腳往石藤清「男性的要害」踹過去。


「啊!」受害者痛叫。這回她成功地獲得釋放。


「石藤……」時彥又驚駭又好笑,拚命忍了半天笑意,終於決定先解救斂眉要緊,畢竟發起威來的石藤清是很驚人的。「對不起,對不起,她是我的助理,她可能誤會我們在打架,所以才……」


「你——去死!」石藤清努力與劇烈的痛楚搏鬥。


「耶!耶!耶!救命恩人萬歲!」歐亞一號在旁邊敲邊鼓。


情況大大不妙,他看得出來好友目露兇光,顯然當真動怒了,連忙一把撈起斂眉推她出門。


「謝謝妳送磁碟片過來,不過妳太沒大沒小了,趕緊泡杯茶來向石藤主任道歉。」


「為什麼?我才不要。」石藤這傢夥亂打人,她替他出頭討回公道耶!


「反正快去泡茶就是了,我口渴想喝水,就算妳幫我倒茶成不成?」他連說,她出門。


先把兩頭鬥牛分開要緊 省得他們當面卯起來,他可不知道該幫誰好。


想喝茶是吧?斂眉陰陰地笑了。沒問題,石藤大兄,讓你喝個過癮。


她轉頭出去。


「那小鬼……是誰?」石藤清的牙關嘶出細細的喘息聲,極力想從劇烈的痛楚中復原過來。


「她是我新聘的小助理。」


「少來……」他大大喘了口氣,勉強站直腰。「歐亞科技起碼……雇了一二十個助理,怎麼從沒看過你這麼……維護他們?」


「因為他們不是我的人。」


「呼!」他終於戰勝肉體的折磨。「是嗎?」


這道疑問句代表哪門子意思?


「當然,別表現出一副我徇私舞弊的模樣好不好?」時彥揪緊眉 。「你也瞭解我的個性,倘若小畢真的犯了錯,我絕不會包庇她。」


「哦?如果我覺得自己剛才被她嚴重地冒犯,提議把她調到經理辦公室當小妹,你的意下如何?」旁觀者清,石藤一眼看出他對這位小妹妹的態度非比尋常。


「我……」他一時回答不出來。在他眼中,斂眉確實只是個小助理,碰巧她年紀輕了些,行事又有些陰陽怪氣,所以他才加意關照一點而已,石藤的表情卻彷彿在暗示他「暗砍」了什麼秘密似的。「噯,石藤,你也真是的,好端端的何必跟一個小助理計較呢?」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小畢亂踢高級主管的「危險地帶」的確太過分了,可是似乎沒必要把她調到別的部門吧!總經理在公司裏是出了名的難伺候,教他白白把小畢遣到樓上去受別人的氣,他實在做不出來。


「我沒跟她計較呀!我把她調到經理室,等於是升牠的官呢!你不希望自己的手下升職嗎?」石藤清眨眨無辜的眼睛。「喂喂,先生,我剛才好像聽到有人說他絕對沒有私心哦!」


「我真的——」他百口莫辯。


「你曉得自己那副母雞護小雞的模樣像什麼嗎?」


「什麼?」他的回嘴充滿防衛性。


「像戀愛中的男人。」


-「拜託!」他驀地漲紅臉。「你少胡說八道。」


他明明沒有其他意思,可是被石藤清這麼一說,他居然產生心虛感……


「茶,上茶,上好茶。」


畢茶房端來甘美四溢的普洱,暫時解救他免於面對好友調侃而洞窺的審視。


「時彥,我知道你最喜歡烏龍茶,這杯給你。」她的唇角覆上巧笑倩兮的甜美弧度,端給他一個綠色的瓷陶,再轉頭將另一隻紅色茶杯奉給石藤。「石藤主任,這是您的普洱,剛才我的舉動太粗魯了,在這裏向您致聲歉。」


斂眉陪笑著退出辦公室。


「你看,小畢其實乖巧又明理,只要好好跟她說,她向來很受教的。」他不忘替小女生美言幾句。


「瞧你緊張兮兮的,活像我存心想為難她似的。」石藤清取笑他,低頭又呷了一口甘茗。


咦?今天的茶葉梗似乎特別硬。他納悶地吐出口中刺的細枝,攤開掌心仔細觀察。


老天爺:這……這……這是什麼?


兩個大男人同時「花容失色」。


蟑螂腳!


石藤清抓過茶杯一看,淡褐色的清茶表面浮著密密 「茶葉梗」,全是蟑螂腳。


「嘔——」石藤猛然蹲在垃圾桶前大吐特吐。


時彥呆住了。怎麼會這樣?「我——石藤——我——」


「叫她進來!我要殺了她!叫她進來。」他狂吼。


「別這樣,她小孩子心性不懂事,你別發脾氣。」時彥拚命擋在房門口,防止他衝出去砍人。


「我要掐死她!」石藤清用力想擠出門。


「好好好,」先安撫兇漢要緊。「我出去捉她進來攘妳掐,你待在辦公室裏等我,OK?我馬上回來。」


他效法斂眉的滑溜,眨眼間鑽出科技部主任辦公室,正好在電梯間撞見斂眉。


斂眉帶著興匆匆的眼神迎上他。「如何?我的加味紅茶好不好喝?」


「還敢問!妳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好事?」他釀著一肚子好氣。


「當然知道呀!」她眉睫笑咪咪的。「那傢夥脾氣太暴躁了,中國藥經史上記載,蟑螂腳服用之後,可以袪暑降火,正好澆熄他的火氣呀!」


中國藥經史?依他來看應該是「斂眉毒藥譜」吧!


「妳為何非得這樣整得人死不死、活不活呢?」他無奈。「惹到妳的人就回整他,喜歡妳的人便待他好。對於那些處在灰色中間地帶的人,妳又該把他們擺在哪個位置?世事並非只有黑白兩種顏色,而妳卻喜歡用恩怨分明的角度來判斷一切。」


又開始訓她話!每次都這樣。


「我知道了啦!你又生氣了,你又討厭我了,對不對?」笑意盈盈的俏臉立刻沉下來。「我就是天生的壞胚子嘛!你想怎麼樣?不爽就開除我,永遠別理我呀!」


她驀然掉頭奔下樓梯。


他以為她喜歡莫名其妙惡作劇嗎?她是看不慣其他人老佔他便宜,才幫他出氣的。馬屁拍到馬腿上,算她失策。


可是,即使時彥無法苟同她的做法,好歹也該體諒她護衛他的出發點吧?


他總是記掛著別人會不會被她傷害,為何不多想想他有沒有傷到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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斂眉足足和時彥開了一個星期的彆扭,直到人家早已忘懷他倆之間的私人恩怨,碰了面還親善地招呼她兩聲,她卻猶自跩跩地撇開臉當成沒聽見。


時彥當然不會和她的小家子脾 她就越火大。


那傢夥嘴裏說得好轉,其實根本不關心她!否則為何任她獨自兒生悶氣,甚且問也不問一聲?


「畢斂眉,我把你們班的段考考卷忘在辦公室襄,庥煩替我跑一趟好嗎?」會計老師有些膽戰心驚地請求今天的值日生。畢斂眉的難惹舉校皆知。


「噢!」最近她火藥味濃得緊,冷冷回瞥講師一記寒光,砰通踢開椅子離開教室。


白癡呀?連考卷都會忘記帶!他以為身為老師就可以亂混?


來到教職員辦公室,夜間部的行政區域僅剩兩位助教留守,老闆正好前來科內巡堂,順道與其中一位狗腿助教打打屁,暫且聽聽旁人是否研發出更高桿又值得效法的獻媚話。


「主任,您今天又騎機車來?車子尚未修好嗎?」綽號「太監王小周子」的周助教涎著滿臉諂笑。


「對呀…都已經修了半個月。」洪志揚懊惱得不得了。「據說車身烤漆和儀表板的線路必須運回原廠去修繕,所以還得再等兩、三天。」


「破壞您車子的小偷捉到沒有?」


「還沒,警方表示對方作案的時候戴上手套,所以現場根本採集不到指紋。」可見毀車事件是出於預謀的,真是氣煞他也!「如果讓我逮著毀車子的兇手,非把他關上個十年八年不可。」


斂眉在門外嗤之以鼻。想關她?門都沒有。親愛的老闆大人簡直越來越不怕死,哼,既然她最近心情欠佳,找個替死鬼來作弄一番也不錯。


「報告!」她忽然出現在門口。「周助教,王助教,教務主任請你們立刻過去他辦公室報到。」


她輕輕鬆鬆調走兩根礙事的鐵釘,逕自邁向會計老師的桌位找考卷。


「畢斂眉,好久不見。」有人自以為很大膽地過來撚虎鬍。


「老闆好。」她回以虛假的甜笑。


「瞧妳最近安分多了。」洪志揚滿意地點點頭。「這才對嘛!平常大夥兒相安無事才有好日子過,妳何必一定要惹得我動怒,說重話駭阻妳呢?」


從前他使常聽其他人訴說畢斂眉是多麼難惹,甚至連師長和各科主任也奈何不了她,然而上回兩人交手過一次,他隨口捎了句恐嚇的話就震住她了,顯然她也不過如此而已,實在看不出厲害在哪裏。


「是是是,老闆,以後我絕對不敢在您面前亂說話,您大人大量,千萬別跟小女子計較。」她趕緊陪笑,抱起重甸甸的考卷閃向大門口。「祝您身體安康,國運昌盛。對了,有件事情忘記告訴您。」



「什麼事?」洪志揚仰著頭喝礦泉水。


「您的車子可不是我弄的。」


一口水猛然嗆進氣管裏,幾乎要了他的老命。


「妳——咳咳咳——妳說什麼?」他沒聽錯吧?


「沒有呀!」靈慧明動的大眼睛無辜地眨動著。「人家只是事先聲明,你的車子被破壞玻璃、皮椅墊變成雕花板,與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他的BMW出事的內情只有幾位老師和行政人員知情而已,她從哪裹得來的消息?


洪志揚對上她狡猾的狐狸瞳仁,電光火石間明白了。


「原來是妳!」他揩住她的鼻尖大叫。「原來是妳弄壞我的車子!」


「我哪有?」她的秀容卻明明白白印上「答對啦,就是區區在下小人我」的字樣。


「妳妳妳——」洪志揚的面頰脹成豬肝色。「妳這個該死的丫頭,居然敢毀了我的車。妳給我記住!走!跟我上警察局。」


說完,猛力揪住她的手臂。


斂眉甩開他的掌握,俏麗的臉容登時沉下來,斂起唇角的假笑。有沒有搞錯?隨便亂摸她,她的手可以讓別人隨便亂摸的嗎?


「老闆,二十世紀是個法治的社會,凡事要講法律的。」她模仿時彥發飆的表情,眉心扭成童軍結。「你有證據證明車子是我破壞的嗎?現場有搜到我的指紋嗎?旁邊有攝影機偷偷錄影嗎?路邊有過路人經過看見嗎?你什麼證據都沒掌握,居然敢隨便指控我,當心我反告你毀謗。」


「妳——告我毀謗?」洪志揚盛怒得口吃了。「妳妳妳———剛才明明承認——」


「笑話!」她嗤之以鼻。「即使我剛才承認又如何?你有證人證明我說過什麼嗎?」


原來這就是她調開兩位助教的原因。


洪志揚終於領悟過來,可惜太遲了。


「妳妳——」他幾乎腦中風,礙於口齒比她遲鈍,翻來覆去也只能唸著那個「妳」字。


「唉!」她嘆了口氣,一副不勝疲憊的樣子。「老闆,你早該明瞭自己鬥不過我,為何偏偏要在太歲頭上動土呢?」


「妳妳——我——」這回多了一個字,有進步。


「我該回教室了,你以後要乖乖的,知道嗎?」她甚至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後捧起考卷走出辦公室。


「畢斂眉!」他終於找回吼叫的能力。「我明天就開除妳!妳等著瞧,若沒開除妳,我就不叫科主任!」


「好呀!你儘管開除我好了。」圓潤的蘋果臉從窗戶探進來。「可是老闆,容我提醒您,您可只剩下一部機車而已,不怕死就儘管開除我吧!」


威脅,這是威脅!他堂堂科主任居然被一個黃毛丫頭威脅,洪志揚憤恨得幾欲暈過去。


斂眉替他感到難過。唉!可憐啊可憐,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以為自己是武松轉世,具有徒手搏老虎的功夫,卻沒想到連個小小的女學生也玩不倒。像他那樣的跳樑小醜,整起她經過販賣機,順手投下硬幣,撈出一罐可口可樂。


倘若時彥曉得她又陷害別人了,肯定會氣得哇哇跳,然後罵她:「妳又惡作劇害人了!妳怎麼老是講不聽呢?」


「沒辦法,本性難移嘛!」她對著黑暗的長巷大聲訴說。「你如果不高興,一天二十四小時把我綁在身邊,用大智慧感化我好了。」


嗯!這個點子倒不錯,她喜歡。時彥越是惱怒她,越是想趕開她,她便越喜歡黏在他身邊。


她也說不出來自己為何如此酷愛纏膩他,可能是他形諸於外的關懷和疼惜吧!她已無法記憶自己上回承受著這般深刻的體惜是何年何月的事。


十五歲北上求學前,家裏已是亂烘烘的場面,成天弟弟打妹妹,妹妹咬弟弟,老媽去工廠當女工,一個月攢到的兩萬多倒有半數必須拿去貼補同居的小白臉,她從小養成仰賴自己的習慣,弟妹們偶爾想買一些好玩或好吃的東西,全得靠她出去外頭誘拐擒騙,否則哪來的好日子過?可能自己照顧自己的時日久了,於是老媽也不太過問女兒的事情,在她眼中,女兒無疑比她更具備活命的要領。


她知道自己壞到骨子裏去,只有時彥那濫好人才會把同情心浪費在她身上,總是以天下興亡為己任,置個人死生於度外。


一樣米養百樣人,世上既然存在著類似她這種小壞胚,當然也得製造幾個像時彥那樣的慈善家來互補。


唉!濫好人時彥。


思及他的一言一行,多日來的氣惱忽然飛到九霄雲外,既然明白他的好好心腸,如今為了惡作劇而責怪她也就不足為奇了。地無端端的火大這麼多天,好像太無聊了一點。


呵,顯然為人善良也有好處,起碼人家不會記恨他太久。


抬眼望月,時日已然接近月底,再隔幾天,便是一個對她而言非常重要、特殊的日子。


她忽然覺得寂寞。


渴盼立刻見到他……


作者: @璇璣@    時間: 2010-7-18 12:54 AM

第六章

「喲!今天心情這麼好?」時彥接過她準備的小蛋糕。


斂眉已經許久不跟他說話,今兒個居然主動奉上甜點示好,今他有些受寵若驚。


「你不怕我在蛋糕裏下瀉藥?」她靈黠地睨視他舀起一小匙蛋糕含進嘴裹。


時彥停也沒停,櫻桃香撲鼻的軟糕轉瞬間進了他的胃裏。本月份國內四家科技集團聯合在國際會議廳舉辦了系列形態的座談會,他正在為自己明天的演講做準備,幾乎忙到入神的境界,連午餐也自動省略。


「假如妳真想整我,我也認了。」但他瞭解斂眉丫頭的個性,她或許會故意鬧得其他人哭不出眼淚來,對他卻多少留幾分情面。「怎麼會臨時想到請我吃蛋糕?」


「沒有呀!」她嘻嘻一笑,掉頭跑回座位上。


如此一來,可又害他沒辦法回到初時的專注狀態。


任何斂眉稱之為「沒有」的事情,就代表「有」。


是什麼樣的特殊日子會讓她捧了塊小糕點過來請他吃?


一般而言,蛋糕總和節慶脫不了關係,比方說紀念日啦、慶祝會啦、生日啦


生日!


他心中一動。會嗎?


他連忙放下手頭的工作,踅向她的專屬桌位,位子的主人卻跑進檔案室忙兒去了。


反正問了她也不見得會老實招認,於是他換個方向,直奔人事室,同楊主任調出她進入公司時填寫的私人資料。


生日欄上填的是六月一日,正是今天。


「原來如此。她怎麼不早說?」過生日是喜事,有什麼好遮遮掩掩的。


「時彥,怎麼?那個女孩子替你惹上麻煩了?」楊主任直覺往「衰尾」的方向猜測。


「沒有,沒事。」他笑了笑,把人事資料還給對方,逕自離開人事部。


「時彥,聽我的準沒錯。」楊主任眼巴巴地追上來。「我女兒說畢斂眉最近在學校裏忽然銷聲匿跡,所以訓導處的老師個個嚇得魂飛魄散,猜想她八成又在策劃什麼大手筆的械鬥或鬧事,你身旁安著那顆定時炸彈,難保哪天爆發出來不會連你也一起炸個昏天暗地,你最好小心一點。」


時彥對他的庸俗之見感到厭煩,天下就是有他這種人隨時在散播謠言,大好的年輕人才會被他們的偏見硬是逼上歪路。


「是,我知道。」為了顧及同事之間的相處情誼,表面上他仍然必須和楊主任虛與委蛇一番。


好死不死地,他回過頭來,斂眉端站在電梯前冷瞪著他,想來是聽見他們的談話了。歐亞一號跟在後頭替她捧著資料。


「哈囉!楊胖子,你又在背後說人家壞話,這下子被逮著了吧!」歐亞一號很講義氣,自從斂眉解救過它一回,它使宣誓向地效忠。


「別胡說。」時彥低聲斥喝它。


楊主任發覺情況不妙,敵人收買人心的本事比他厲害,現場全是她的親衛隊,顯然他討不了好,趕緊匆匆鑽回自己的巢穴蹲著。


有人火大了,時彥再蠢也看得出來。


「會不會很重,要不要我幫妳拿一些?」他好心地指了指她懷裹兩钜冊電腦辭典。


「不用了,當心裏面藏著兩顆定時炸彈,爆發出來連你也一起炸個昏天暗地。」火藥味嗆鼻得很。


他暗暗覺得好笑。


「我知道今天是妳的生日。」說著,他主動替她接過比較厚重的辭典。


「對呀!我出生在下午五點半,當心待會兒下班鐘聲一敲,我這顆定時炸彈立刻引爆,爆發的震波把整幢大樓夷成平地。」死楊胖子,給我記住!


還在火大?真是小家子氣。


「好了,別氣了,其實楊主任沒有惡意。」他好脾氣地址扯她的鬈髮。


「哦,那誰有惡意?你嗎?所以他在背後中傷我的時候,你就只靜靜地聽他亂吠,吭也不吭一聲?」這下子連他也一起怪罪進去。


「好好好,是我不對,是我不好。」他自動認錯,省得兩個人越扯話題越僵。「我請你吃飯,順便幫妳慶生好不好?」


「原來幫我慶生是一件『順便』的事。」當場又惹惱了她。


「小畢,小畢,別生氣,時彥口齒比較笨,不像石藤清的哄人功夫一把罩。」歐亞一號本意是想幫他說話,雖然聽進時彥的耳裏反而像在替他漏氣。


「求求你行行好,閉上尊嘴,要不然東西交給我好了,你回辦公室等我們。」先趕開多嘴的機器人要緊。


電梯門開啟,他不由分說地搶過兩盒雷射印表紙,拉著她閃進電梯裏,留下錯愕的歐亞一號在電梯間裏蹦蹦跳。


「我叫陳秘書在『西西里』訂位,晚上請你吃義大利菜好嗎?」年輕小女生應該會喜歡嚐點新鮮的菜色。


「不好。」她的答案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多謝你的好意,但是我習慣一個人過生日。」


「為什麼?」一年一次的生日當然應該辦得熱熱鬧鬧才對,而一般青少年都酷愛穿得漂漂亮亮出去吃大餐,不是嗎?


「沒有為什麼呀!」她看起來百無聊賴的,明顯對他的提議完全不感到興奮。「我過慣了獨自祝福自己的生日派對,身旁突然多了個你反而不自在,好礙事唷!」


居然嫌他礙事!簡直沒良心。


「怎麼會礙事?有人陪妳吃飯、唱生日快樂歌難道不好嗎?」他又好氣又好笑。


「有什麼好?」她反問。「生日就等於母親受難日,也等於世界上誕生了一場多災多難的人生,更等於青春年華又逝去一載,我怎麼看不出來快樂在哪裏?」


登時反駁得他無話可說。


奇哉怪也!明明全世界的人都感到開心的好日子,在她眼中反倒變成受難日來著。他滿心打算進一步與她爭論誕辰的重要性,不期然間瞟見她眸底飛快閃逝的落寞。


時彥倏忽領悟。


原來拒絕僅是她的保護色而已,實際上,她渴求友人的陪伴勝過世界上的任何人。她拒絕希望,拒絕期盼,如此一來,便不至於承受著失望和背棄的痛楚。


究竟是怎樣的生活教會一個十七 噢,不,是十八歲的小女生,養成憤世嫉俗的人生觀。


他為她感到心疼。


「小畢,決定了,我有責任教會妳享受生日的重要性和快樂。」換言之,今天她別想一個人孤零零地捱過。


趕不走他耶!真煩。以前老以為只有她會纏著時彥不放,原來他也有回頭黏她的一天。


「我實在搞不懂,區區一個小生日有什麼好開心的?」她看上去仍然一臉無趣。


「當然有呀!」時彥努力激發她的興致。「生日當天,壽星可以吃蛋糕——」


「我們剛才已經吃過蛋糕了。」她打個呵欠。


「可以收禮物——」


「無功不受祿。」她摳摳手指甲。


「可以許願——」


「開玩笑,許願又如何?又沒有人能幫我實現。」她嗤出不屑的長氣。


「我可以呀!」他立刻毛遂自薦。「只要妳的願望在我能力所及的範圍之內,我保證努力幫妳達成。」


「真的?」稚真的眸光漾著懷疑。


「我哪一次哄過妳?」


這倒是真的,向來只有她拐騙他的份。


「嗯……可是我喜歡待在家裹過生日,不想吃什麼大餐。」她露出為難的表情。


「無所謂,在妳的住處慶生也一樣。」這年頭的外賣服務不輸餐廳水準。


「那……嗯……」她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頭,一副施恩的模樣。「好吧,那就讓你跟我回家好了。」


「謝謝,謝謝。」時彥感激地打躬作揖。「謝謝妳賞臉。」


電梯下達三樓目的地,門打開,她率先走出去。


「下班時自個兒來找我,我不等人的。」她大剌剌的回到座位上。


奇怪!時彥跟在後頭搔腦袋。


好像有點兒不太對勁,卻又說不上來毛病出在何處。


這種感覺好熟悉,依稀和他每次發覺自己上當時的情緒一慔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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斂眉的住處距離「莘傳商職」約有十分鐘的腳程,由於附近區域規畫為學生的租賃地帶,所以房價並不便宜,而且相較於一般的住宅區,這裹的居住品質與房價明顯成反比。


她承租下一幢公寓中的小隔間,同層樓裏類似的居住單位約略區分為六個。當他頭一遭踏入五坪不      個日子。幸虧她添置了一台小型除濕機,空氣還算乾燥舒服,衣物不至於發黴。去掉一坪大的衛浴設備,室內再擺上床舖、衣櫥和書桌等大型傢俱,容許人走動的空間少得可憐。


「大部分的學生雅房都是這樣的。」斂眉一眼看穿他的愕異。


「噢。」他好像太不知民間疾苦了。


她從床底下拉出矮矮的大紙箱,倒扣過來權充小桌子。


「你先把蛋糕放好,點上蠟燭,我去隔壁借盤子。」她一晃眼便閃出門外。


現在她倒熱心起來了。儘管小丫頭嘴巴硬,其實兩人都看得出來,她根本打從心眼裏開心有人陪同她一起過生日。


她實在是個矛盾的綜合體。多數時候她會心機縝密得令人忘記小小的畢斂眉今年才十八芳齡,然而就在不經意間,她的言行舉止會悄悄流露出稚氣的一面,開懷暢笑的蘋果臉像煞了平凡天真的高中女生。而他的生活,便被她偶爾洩漏的無邪氣質點綴得多彩而新奇。



一個天使般的小惡魔。或者該說,一個惡魔般的小天使。


「你看,我借到一套KENZO的瓷器耶!」她興高釆烈地衝進門獻寶,紅撲撲的臉蛋寫滿歡喜。「我本來只想賒來兩副紙餐具,結果隔壁的同學好熱心,居然自願出借他的珍貴收藏給我們用。怎麼樣?不賴吧!高級瓷器用來裝高級蛋糕,兩方人馬恰好門當戶對。」


他的眼底悄悄躍上一抹溫柔與親和。


最最喜歡瞧見她樂呼呼的孩子氣模樣。


「來,點蠟燭,恭喜畢斂眉小姐順利度過十八歲生日。」時彥插上兩根數字彩燭。「妳要不要請隔壁的同學一道來用餐?人多才熱鬧嘛!」


她神經病哪!十八歲的生日蠟燭已經夠亮了,犯不著再找來五十燭光的電燈泡。


「別理他們。」她逕自扭滅電燈開關。


擠礙的室內瞬間迤晃著幽幽的燈影,夜黃色的光線加深兩人面容的輪廓。斂眉終於明白為何情侶們酷愛在燭芯而共用晚餐,以前老覺得此舉蠢得離譜,一個疏忽,食物登時塞進鼻孔裏;百到此刻,她方才明白,原來若隱若現的燈影頗有美容的效果。


她抬眼打量主管大人。時彥一如以往的散發著濃鬱的書卷氣,處在他周圍的人往往覺得如沐春風,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他的專業能力和氣質上,所以五官的俊醜反倒成為次要的焦點。然而,在燭光的掩映下,他的眉宇唇鼻倏然生動起來,帥俏的程度竟然不輸媒體常常報導的紅星。


她呢?今晚的她看進他眼中,是否也異於尋常的成熟明麗?


對視他含著笑意的瞳眸,她的臉蛋驀地羞赧如夕霞。


「唱歌,唱歌,」她試圖以開懷嗓音驅散心頭的彆扭。「祝我生日快樂,祝我生日快樂….OK,唱兩句、思意思就行了,切蛋糕,切蛋糕。」


她拿起塑膠刀子,刀鋒剛劃開鮮奶油表層就被時彥硬生生煞住。


「妳想幹嘛?妳還沒許願!」他也記得自己承諾了會竭盡所能達成她的願望。


「你是當真的?」儼然把他的許諾視為玩笑話。


「廢話。」他笑斥。「喏,妳可以許三個願,前兩個——」


「不用了。」她立刻截斷他的話。「山不在高,有仙則名,願望不在多,有時彥則靈,我只需要你幫我實現一個小小的、微不足道的願望。」


「好呀!妳儘管說。」他阿沙力得很。


「我……」她忽然漲紅了臉。「嗯……這個……等一下再說,我們先切蛋糕。」


這回她不由分說地劃開香軟軟的海綿蛋糕,足足切下三分之一的分量遞到他面前。


時彥撟舌不下。「這麼大塊?妳餵豬嗎?」


「誰告訴你這塊蛋糕是拿來吃的?」她眨眨眼睛,狡猾得緊。


「否則是拿來做什麼用的?」她該不會只想借他聞一聞吧?好歹蛋糕是他出錢買的。


「當、武、器!」她用力點頭,強調自己的說法。「因為我是壽星,所以找有權利分到比較大塊的武器,今晚先委屈你一下。」


「武器?」啊!他明白了,這丫頭不曉得又利用什麼方法在蛋糕中做手腳,八成又加進螞蟻屍體或蜈蚣之類的。


「錯了,」她馬上看穿他的猜論。「這份蛋糕是拿來——」伸手舀了一匙鮮奶油,食指扳住圓圓的湯匙前端。「——這樣用的。」


發射!


砰!


一坨雪白色的霜狀物體彈向他的左眼。


「啊!」時彥跳起來,忙不迭揮掉眼瞼上的炮彈。「小畢!」


「Yeah!」她暢情歡呼,馬不停蹄地發動攻擊。「接招!再來一團!」


「住手!太浪費了!住手——」


誰理他?


斂眉放聲大笑,挖開好幾匙軟性武器往他身上炸。可憐的時彥拚命左閃右蹦,巴不得自己的體格瞬間縮小到一公尺以下,然而狹窄的宿舍空間哪容得了他躲到西天去?三兩下就渾身沾滿了白泡泡。


「喂!住手——」噗!一口蛋糕射進他的嘴裹,他總算吃到自己精心選購的鮮奶油巧克力。


「呀呼!得分!」她毫不放鬆手上的攻勢。


「小畢,我警告妳——唔——」又是一口蛋糕。


警告無效!


區區三分鐘的時間,他的正面、背面、衣服、頭髮沾滿黏呼呼、香噴噴的生日蛋糕,而她猶不死心,繼續地無止無休的蛋糕防衛戰。


她簡直像個小孩子!


慢著,她本來就是個小孩子。


一時之間,泥人的土性子掩蓋過向來佔上風的理智,他舉臂擋開迎面飛舞而來的雪花,隨手抓起一團東西扔向她。


「住手!」


「阿!」


持續的蛋糕之戰稍微停頓了片刻,時彥放低手臂查看發生了什麼大事。


斂眉含著滿嘴的奶油瞪視他。


剛才,他的武器,正是那三分之一塊蛋糕。


他也得分了。


「你還手了!」她指控他。


「我……呃……」他感到非常心虛。且慢!先出手的人是她,而且小畢自己事先言明他也可以使用「武器」,既然如此,他還跟她客氣什麼?「對,我還手了!」


老虎不發威,妳把我當成病貓?門都沒有!眼見自己彈盡糧絕,他忽然伸手搶過她僅剩的彈藥庫,挖下一團軟綿抹向她的臉蛋。


「賴皮,那是我的。」她猛然撲向他。


時彥往後退開,試圖消弭她的衝勢,小腿肚卻絆到她的單人床,兩人撞成一堆,齊齊往床墊癱下去。


「噢!」她的下巴敲中她的頭頂心。


即使塌倒下來,斂眉依然不肯輕易放過他,蛋糕在兩人的身體中間擠成奶油泥,她還拚命掏挖軟趴趴的「精緻美食」抹在他臉上。


「好好好,別鬧了。」他被她抹得全身癢呵呵。


這輩子即將邁入第三十個年頭,他可從來沒有玩過「奶油仗」,以往也向來認為這種場面僅會發生在三0年代的喜劇片,可惜他雖然打算鳴金休兵,人家大壽星可玩出興致來,儼然沒有罷手的打算。


「別玩了!」他大喝,乾脆反轉身軀,利用自身的體重制伏她。


她霎時失去活動力。


居然壓她!好歹他也比她重上一半以上,運用男人天賦的條件來剋制女性,算啥子英雄好漢?


「重死了,大笨牛,滾蛋!」她開玩笑地掙推他,大腿不期然滑進他的雙腿間,兩副體軀在電光石火的瞬間緊密地結合。


他輕輕吸了口氣,直覺地從她上方彈開。


「等一下。」一雙玲瓏的纖臂突然環上他的頸脖。


「做什麼?」他開始覺得渾身不自在。


他已經七老八十了,而她卻是個生嫩的小女生,兩人光是獨處在一張床上都能造成莫大的誤會和謠言,遑論他們兩兩相疊成漢堡狀。


他腦中驀然竄過石藤清曾經對他目前的「情況」下了一個評論:


你可知道自己的模樣像什麼?


像戀愛中的男人。


老天!他用力掙開她的環抱坐直身。戀愛?他在胡思瞎想些什麼?!亂來!她今年才十八歲而已,他的年紀即使做不成她的爸爸,好歹也算是叔父輩的階級了。


「你答應過實現人家一個願望。」她跪坐起來,咕噥地提醒他。


他清了清喉嚨,藉此掩飾自己心中的惶惶不安。「對,妳終於選定自己想要哪樣東西了?」


「早就想到了,只是……不曉得你願不願意配合。」她絞扭手指頭。


「我早就答應過了,不是嗎?」


「我……我……」她遲疑了半天,似乎內心裏天人交戰了良久。「我……嗯……我想要你的Birthday Kiss。」她的聲音足以媲美蚊子叫,臉蛋羞得埋進胸前。


「嗄?」他沒聽清楚。


討厭!這種要求怎麼好一次又一次地重複?他的聽力該上大醫院檢查檢查了。


「我……我要你親我一下啦!」她低嚷進他耳朵裏。


「親妳!」他險些跌下床。「可是——妳——我——」


他萬萬料想不到她支支吾吾了老半天,原來心裹盤桓著這個鬼點子。


怎麼辦?脆弱的小花自願請求被蹂躪。


「不行!」拒絕得義正辭嚴。斂眉或許像根嫩草,他可沒意思充當老牛。


「你看,我就知道!」她驚天動地的叫起來。「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會守信用。嘴裏說得那麼好聽,答應我一切請求,還讓我許三個願,結果我只提出唯一的希望,你就反悔了。


騙子!還敢說過生日是多麼快樂的事情呢!你根本就存心想騙我,大騙子,我最討厭你了,嗚……」


她埋頭嚶嚶咽咽地哭了起來。


這樣就哭了?哪有人翻臉翻得如此迅速的?時彥立刻被她的淚意弄慌了手腳。


「噯,不是的,妳聽我說——」


「人家從來沒被男人親過,所以才叫你親一次,試試看滋味如何嘛!這麼簡單的小事你也推三阻四的,嗚……」她埋進棉被裏嘩啦嘩啦地灑珠淚。


「可是——」親吻又不比吃牛肉麵,還可以比較誰家師傅做的滋味好。


「你根本沒有誠意,陪我共度生日不過是在哄我罷了,嗚嵨……」


「但是——」親吻與誠意根本就是兩回事!


「人家從小沒老頭照顧,平常看見同學的爸爸對她們親親抱抱的,心裹多羨慕呀!所以才想從你那裹得到一點溫情的,誰曉得你冷血無情,竟然連一個小小的吻也不肯施捨。嗚……哇……」


原來如此,人家小畢只想從他這兒博取適度的父愛,他竟然往壞的方向去想,思想果真太邪惡了。


「別哭,別哭,我親妳就是了。」他第N度敗在她手中。


「哇——」放聲哭底吵死人。「你答應得那麼勉強,可是根本不是出於自願的,我不要讓你親……」


拜託,態度不夠誠懇她也要挑。真是麻煩!


「好吧!是我自己想親妳,懇求妳賜給我這個天大的榮幸,可以嗎?」夠心誠意正了吧?


她從被堆裏抬頭,淚漣漣的。「真的?」


「真的。」真的被坑了!


「那……好吧!」她用衣袖擦乾眼淚。


「好髒!」他忍不住皺眉頭,掏出手帕來替她拭淚痕。「當心衣服上的細菌跑進妳眼睛裏。」


他細心地揩去她臉頰上的濕意,視線沿著白帕移動的路徑遊走於她的容色。她的膚質比同齡的少女白皙了幾分,毫無斑點或瑕疵。聽說膚白的女孩容易淤青,於是他的大拇指輕輕試捏她的頰側,淡紅色的印子果然立刻浮現出來。暴露在空氣中的肌膚尚且如此幼嫩,衣服之下的凝脂想來更加脆弱,而她成天活蹦亂跳的,身上肯定寫滿五顏六色的印跡。



若說她脆弱,她也著實無愧於「無敵女金剛」的封號;若說她強悍,她又往往無意間流露出未成年少女的純稚,他總是被她唬得滿頭霧水,拿不定該將她視為何方神聖來對待。



唉!真頭痛。


他微微嘆息,俯首印上她的前額。


斂眉仍然不滿意,捧牢他的雙頰,主動在他額頭灑下慎重的回吻。


時彥輕聲笑了,笑意纏繞著小房間裹濃濃的親暱氣氛,與晃曳的燭光相互輝照成兩人專屬的小世界。


微低頭,前額觸上她的劉海,兩人在靜謐中真誠相對。


在我的生命中,只怕再也不會出現像她(他)這般特殊的人了。兩人不約而同地思忖。


突然覺得非常溫馨……


作者: @璇璣@    時間: 2010-7-18 12:56 AM

第七章

她愛上時彥了。


斂眉相當肯定這一點。


她發覺自己開始掛念著他,上班時間眼睛會追著他的身影跑。他離開電腦部時,她會不斷瞄覷掛鐘,計數他回返的時間;他待在電腦部時,她便不想出去,即便是同事吩咐她去其他房間取資料或跑郵局、銀行時,她也會盡量設法賴在辦公室裏。


從小到大,他是唯一真正關心她,並且把關懷付諸實行的人,平常與他相處的溫馨感覺,便已令她眷戀不已,而生日當天兩人分享的特殊氣氛,更讓她肯定自己的心念——她真的愛上他了。


而愛上他就該讓他知曉,剛開始他萬萬不會對她的告白當真,然而先放出些許風聲卻是必要的,久而久之,他自然會習慣畢斂眉愛上他的事實。她仔細思考半天,卻找不出合適的表白方法,倘若直接跑到時彥面前大嚷:「我愛你。」非但他會當場被她嚇楞住,她自己也不好意思,畢竟青澀少女總該具備幾分矜持。於是,她選擇普天下情侶們互訴衷曲的典型方式:魚雁傳情意。


「愛你在心口難開」—— 太老氣了,五0年代的舊詞。有沒有Fashion一點的?


「我愛你愛到海會枯、石會爛,瞎子能睜眼、啞巴會唸詩,我愛你受到星星迷路、猴子跌下樹」——好噁心,超級煽情的。


她扔開《情書範本一百抄》,拿出另一本《談情說愛的文書技巧》埋頭苦苦鑽研起來。


「嘿,這一句不錯。」歐亞一號在旁邊提供資訊。「星光或許會因為日出而消逝,我倆的真愛卻會隨著太陽的照耀而輝煌燦爛。」


「拜託,求求你找幾句比較合乎實際的詞兒,好不好?」這種情書送出去只會被收信人當成笑話大全。「我希望製造的感覺是溫馨的、平實的、噓寒問暖的,直接觸及心靈深處最深刻的感動,而不是讓人家看完之後拿來墊便當。」


「喂,小畢,」專司軟體程式管理的陳進成踅過來。「昨天下午我好像交代妳買兩罐礦泉水回來,可是我在冰箱裏找不到。」


「因為我還沒去買。」她的小臉蛋全埋在封面後頭。


燭光晚餐的浪漫哲學、愛她就該說出口、如何令情人印象深刻、美麗措辭術、平凡中見真章的情書技巧……耶!對對對,就是這個章節,總算找到一點像樣的內容,否則她打算吆喝手下們到出版社砸場子了。


她興匆匆地翻到一百四十八頁。


「還沒買?」陳進成火大了。「明明昨天就已經交代下去的小事,妳居然摸魚到現在,太混了吧?」


很煩耶!她正忙著找資料,大嘴先生偏偏喜歡杵在旁邊打擾她的清修。


「既然知道是小事,幹嘛一定要我去做?」敢情小妹的架子比正牌職員更大。「好啦好啦,歐亞一號。」


「有!」機器人奮勇搶先鋒。


「去買兩罐礦泉水回來。」她打開抽屜掏出兩張五十元鈔票。


「是!」它勇於擔下神聖的使命。


「喂喂喂,等一下!」陳進成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開哪門子玩笑?她竟然派遣公司費了七年研發出來、造價兩千萬的智慧型機器人替她跑腿買礦泉水,連總經理都不敢這麼囂張。「如果時主任曉得妳叫歐亞一號跑雜貨店……」


「如果時主任曉得我叫歐亞一號跑雜貨店,你就喝不到礦泉水了。」這傢夥顯然搞不清楚狀況。「所以你可以選擇向時主任通風報信,也可以選擇喝白開水。你說呢?」


說完,鼻尖再度鑽進書頁裹。


仔細思考過兩秒鐘,陳進成決定做一個背棄上司的職員,同他乾渴的喉嚨豎白旗。反正人家歐亞一號心甘情願得很,而且它一天到晚埋怨自己被關在「歐亞科技監獄」裏,現在好不容易遇上解禁的機會,他何必掃它的興呢?於是他心安理得地做完心理建設。


「好吧!快去快回。」


「咦?歐亞一號,你上哪兒去?」時彥的聲音冷不防冒出來。


嘩!狼來了,摸魚摸到大白鯊。


歐亞一號尚未領悟事情的嚴重性,興高釆烈地回答他,「我要去雜—— 」


「——物間。」陳進成和斂眉異口同聲地插嘴,兩人同時偷看對方一眼。


接得太完美了!斂眉開始考慮找他一起改行當職棒捕手。


「沒錯,它正想去雜物間找廢棄的電腦聊天。多虧陳先生的教誨,歐亞一號認為自己應該本著同胞愛,無時無刻地關懷年老的朋友。是不是,陳先生?」她趕緊拉個人下水。


「呃,對,對。」情勢所逼,陳進成不得不幫她圓謊,否則主任一旦追究下來,光是「利用公物處理私人事務」的罪名,就夠他頭大的了。


「哦?」時彥半信半疑。不是他多心,實在是最近歐亞一號被大夥兒帶壞得太離譜。


「好吧!一路順風,記得別跑出公司的範圍。小畢,上班時間妳在看什麼?」


糟糕!這回不只摸到大白鯊,連殺人鯨也一起進網。


陳進成眼見警報聲解除了,連忙躲回私人的桌位去,省得被颱風尾掃到,獨留小助理面對時主任的總質詢。


超級不講義氣的!斂眉多麼希望自己的眼睛能放箭刺進那個叛徒的後背。


「沒有,我正在閱讀——工具書。」此刻才藏書已經來不及了,只好拿一疊檔案夾堆在上面,盡力別讓他看見封面書名。


「哪種工具書?」他的手探向檔案夾底部,被她一手拍開。


「老兄,非禮勿動。」


有問題,絕對有問題!否則她何必遮遮掩掩的?


時彥忽然指著她的桌腳。「地上有蜘蛛」


「啊——在哪裹?在哪裹?」她尖叫著跳起來。蜘蛛是她的剋星。


他順利搶走她的私人機密。雖然嚇人的手段有點勝之不武,但是對付小女生,除了使出孩子氣的招數,他也想不出其他辦法了。


「妳利用上班時間閱讀私人的書籍,身為電腦部的主管,我有權利搞清楚員工偷懶的內容。」為了安撫自己的良心,他只好拿出上司的權威來「恐嚇」她。


結果,他不搞清楚也就算了,一旦瞄見她鑽研的書名和內容,下巴差點砰通掉下來。


「妳幹嘛買『情書 —— 』」


「噓!」要死了!全辦公室的同仁正拉長了耳朵偷聽他們談話,就算他覺得無所謂,她可還想做人呢!「進去你辦公室再說。」


說著,匆匆拎著他衣角,將他拖進內室。


「妳幹嘛買『情書大全』?」他終於把問題問完。


她交到小男朋友了?可是前天他替她慶生的時候,為何沒見她邀請任何同伴參加呢?生日派對算是年輕人的大活動,她理應延請一些親密的同學、玩伴——尤其是男朋友——前來同歡才對,即便是因緣巧合今大夥兒無法前來,許願的時候她也該或多或少提到「祝我的他身體健康」或「希望他永遠愛我」之類的傻話,然而他卻半點風聲都沒聽見。


才三天。三天就能交到一個男朋友?他忽然覺得……怪怪的。


三天前他才吻過她而已……


「沒為什麼,人家……人家想寫信給一個很特別的對象。」她低著頭玩手指甲。


果然沒錯。


「那個人是妳同學嗎?」同校的學生最容易日久生情。


「不是,是公司裏的人。」


誰?小李?小陳?當然不可能是歐亞一號。


「和我很熟嗎?」


「嗯。」她的腦袋幾乎垂到地下。「你們倆的工作場合非常接近,幾乎天天會碰面。」老天爺,該不會是石藤清吧?不,斂眉向來很討厭他,而且石藤已經有未婚妻了。


「小畢,聽我說,」他開始感受到事情的嚴重性。「妳現在還在唸書—— 」


「凡事應該以課業為重。」她主動完成訓示的下半段。


「對,而且妳的年紀 —— 」


「太小了,不適合太早踏人愛情的領域。」


「沒錯,更何況對方的背景和社會經歷—— 」


「比我豐富好幾倍,說不定人家看不上我呢!」


「是呀!所以妳應該努力 」


「求學,充實自己的內涵,將來找個更適合我交往的異性做朋友。」


「大致是這樣。」她全接完了,他還說個什麼勁兒?


她低頭尋思片刻,忽然搖頭。「不,不行。」


「不行什麼?」


「人家好不容易才找到合意的對象,哪能憑你隨口扯幾句話就放棄?」


「這個……」他一時也找不到正當的理由勸退她。


「要我拋開那個人也行,除非你提供第二位人選讓我喜歡。」


「嗄?」這算哪門子道理。


「我瞭解你的意思,人生必須立定目標,才能驅策自己往前奔馳,因此唯有選擇遙遙領先我一大截的男人,才能激發我奮勇向前的決心。」她解析得合情入理。「所以公司裏稍微上得了怡面、年紀又輕的同仁,就屬你、石藤清和幾位電腦部的大哥哥,而石藤清已經有對象,普通職員又距離你替我設定的偶像有些距離,七減八扣之後,剩下的目標也沒幾個了。」


什麼叫「他替她設定的偶像」?從頭到尾全是她在自說自話,他只負責點頭而已,何時替她指定過對象來著?


而且,她的言下之意是……?


「不然這樣吧,我不去喜歡別人,乾脆你借我喜歡好了。」


他?「借」她喜歡?怎麼個借法?難不成等他有空的時候,吆喝一聲:「喂,我出借給妳喜歡五分鐘,五分鐘後我要上樓開會。」怪哉!


「小畢,妳講講道理……」


「我有呀!我很講道理的,所以我喜歡你之前還會先通知一聲,不像其他女人莫名其妙亂愛上對方,害人家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她對他堪稱仁至義盡了,發動攻擊之前,還不忘招呼他一聲。


時彥突然捉住她話中的漏洞,猶如溺水的醉漢攀住浮木。「這麼說,我可以拒絕囉?」


「當然可以。」她早料準他的脫逃戰術。「頂多我再回頭寫完情書。」


「妳 —— 」時彥沒轍了。


其實她中意哪位仁兄與他半點關係也沒有,可是他總覺得……噯!他也說不上來,總之他希望她現在盡量避開愛情的課題。


或許私心裏,他期望她永遠如同十八歲的天真純美,因為一旦領略過戀愛的酸甜苦辣之後,她或許不會再是如今這個嬌俏可愛的畢斂眉了。


多麼期盼時光就此停止,她不再長大,他不會變老,兩人永久保持此刻的心境和溫情。


「時彥……」她忽然嘆了聲氣,柔柔地偎進他懷襄。「時彥,你把我的表白當成兒戲,對不對?」


「妳 ——」時彥忽然發現,原來平素天真純稚的她,其實五官眉宇之間已然展現出女人的風情。是否普天下的紛紅皆會歷經這一段似青春、似成熟的風韻?抑或小畢獨獨融合了女人和女孩的複雜特質?


「時彥,其實不是的,我所吐露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代表我心中的真正想法。我很認真,非常非常認真。」她驀地轉變為溫雅而多情的模樣,水眸直勾勾盯進他眼底。


「小畢——」他忽然心中一突,無來由地覺得疑惑心慌。


他尚未準備好聽見太多,尚未準備好為兩人和諧的相處時光帶來變數,寧願情況維持既有的模式。


斂眉似乎亦明白他的縮卻,更加急於令他明瞭自己的心意。


「很多事不用我說你自己也知情,這些日子以來,我誰也不在乎,卻獨獨待你特別好;而你不去關懷其他年輕女孩,卻獨獨對我格外用心。其實你早就感受出來我對你的心情,只是嘴裏不說,寧願埋在心中欺騙自己。然而我做不到呀!我想愛便愛、要恨便恨,你怎麼可以勉強我與你一樣瞞騙自——」


「小畢,別說了!」他提聲喝止她。


「為什麼?你害怕聽見什麼?擔心我說中你心頭真正的意念嗎?」


「我既無意也無念,只是防止妳走火入魔而已。」他迴避她受傷害的波光。「回去工作吧!我今天下午忙壞了。」


這番推卻,比起直接掛在口中的「我不能接受妳」更加傷害她,她寧可時彥回絕她的愛意,也不願見他打從一開始便否定她的真心。他以為耳朵沒聽見,嘴裹不傾吐,就能代表情感從未貫注過?


不聽話的水珠子偷偷溢出她的眼睫,一顆按著一顆,匯聚成奔流的微泉。「隨你去當鴕鳥,把頭埋進沙裏好了,我再也不要理你了:最好你鑽進沙堆裹悶死,水遠別抬起頭來看清楚事實!你——混蛋!時彥是永遠孵不出烏來的大鵝蛋!」


她砰一聲撞出門外。


時彥欠了欠身,終究留在原位未曾追上去。


追到她又如何?他無法提供斂眉所想要的。


「嗨!礦泉水買回來了。」歐亞一號興匆匆地迎上來。「告訴妳哦!超商的小妹提供我一個新情報,禾馬文化公司最近出版了一套三輯《獵捕男人寶典》、《追求女人秘笈》、《維繫愛的秘訣》,據說很實用耶!我順便幫妳訂了幾本—— 」


「拿去砸死裏面那個大壞蛋!」她哭著跑出電腦部,纖弱的背影轉眼被電梯門吞噬。


「時彥,怎麼回事?小畢好像哭了,你們人類幹嘛動不動就哭呢?」歐亞一號不幸掃到颱風尾。「而且你也變成壞蛋了,我還以為只有石藤清比較可惡哩!」


「沒事!」他苦笑,當著機器人的面關上大門,暫時欠缺充沛的精力來應付它。


怎麼會愛上他呢?他和小畢的異質性委實太大了,兩人無論是性格、背景、人生觀,以及對事物的喜好,皆找不出合理的交集點,尤其橫亙在眼前的年齡差距,更是明顯得不容他忽視。當她年方二十來歲的花樣年華時,他卻已經步入不惑之年,救他如何能狠下心來耽誤她?


歐亞一號呆呆杵在門外,越想越不對勁。


「那我訂的幾本書怎麼辦?」揚聲系統突然爆出它鷘慌失措的叫聲。「我跟店員說好了十分鐘後下去取書,可是我沒錢付帳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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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四天慘烈的期末考,斂眉順利結束她的高職第三年生涯,堂堂邁入炎熱的暑假,為未來的夜間部四年級做準備。


為了準備期末考,她特地向公司請了七天假,窩在小宿舍裏打拚。


其實,期末考僅是她請假的藉口,真正的原因自然是為了迴避時彥。他們之間的低迷氣壓已經延續了半個多月,明顯到連對門的人事部都感受到電腦部的氣氛不同於尋常。小畢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的分明個性在公司裏是出了名的,電腦部的職員們或多或少都為此而吃過甜頭或苦果,因此大夥兒全拿出老婆本來打賭主任何時會被小畢整倒。


就在他們認為成果即將揭曉時,她竟然一口氣請了七天假。


簡直跌破專家眼鏡。


打鐵要趁熱嘛!旁觀眾人等著好戲的下半截發展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偏偏她還不有所行動,實在吊人胃口。假期生效前,幾位耐性較差的同仁甚至兜上門來套消息。


「小畢,時主任把公事包忘在櫃台耶!」小李率先上場。


「那又如何?」她冷瞟著他。


「妳可以在裏面放蟑螂、放蜘蛛,或者箱子一打開就彈出大拳頭,我知道上哪兒能買到這種機關哦!」為了辦公室的生活情趣,上司是可以被犧牲的。


「你有病呀?」她拿打量瘋子的眼神端詳他。「時主任哪裹惹到你了?你不爽他乾脆離職嘛!何必背地裹陷害他?還想拖我下水,真是可恥!」


小李敗下陣來,淚汪汪地找同事訴苦。


於是陳進成接棒。


「小畢,聽說主任去世貿開會,居然找科技部的助理跟班,拋棄妳耶!」既然主動提供整人方法的策略無法成功,他們決定試試看激起她的吃味感。


「那又如何?」這回她打個呵欠。


「妳不生氣嗎?」陳進成踢到鐵板。「主任找別人代替妳的地位,妳不生氣嗎?」


「你有病呀?」同樣的回答。「那種專業會議無聊死人,我在會場上既不好意思打瞌睡,又不能先蹺頭,你鼓勵我跟去做什麼?我跟你有仇呀?你不爽我乾脆離職嘛!何必陷害我?其是可恥!」


說詞沒多大差別,兩個男人自尊心的受損程度也不相上下,於是大夥兒一致決議,置身事外才是最保險的方式,否則惹惱了小姑奶奶,難保他們不會代替時主任受罰。


明天,七天的長假正式期滿,她必須恢復上班。


唉!想到上班就心煩。她仍希望多休息幾天,最好辭職算了,可是又捨不得時彥。


她無聊地拿起機車鑰匙,出門晃蕩去也。


過了一會兒,她不經意地騎到時彥經常出沒的餐廳附近,平日如果他準時下班,通常會跑來「清廬」用晚膳,於是她徘徊於門外,半個小時後,果然見到他走出餐廳。


他身畔跟著一位衣著入時的女人,容貌屬中上之姿,全身散放著精明能幹的女強人特質。


情敵?她倒抽一口冷氣。原本打算見著他的面便悄悄溜走,這回可打定主意正面迎戰。


斂眉狀似無所覺地經過他們面前。


「小畢?」時彥以為自己看錯人。


「啊!時彥!」她「意外」地回頭。「你和朋友出來吃飯?」


語氣中難掩濃濃的訝異,同時上上下下搜視著對方的形影。


「趙小姐的公司最近和我們合作一個CASE,所以一道出來吃晚飯,順便談點公事。」他的個性光明磊落,覺得凡事沒什麼不能對人說的,再則即使他不說,憑斂眉的手段也可輕易查出來。


「噢。」她若有所思地應了一句。「我的機車拋錨了,一起搭你的車回家好不好?」


女性的直覺告訴她,親愛的趙小姐垂涎她的男人。


「當然,我去開車,妳們留在這裹等一下。」看得出來斂眉的腦袋裹似乎藏有詭計,他必須盡快將她們隔開。


直到時彥離開她們的聽力範圍,斂眉方才發動攻勢。


「趙小姐,妳和時彥。」

「呃,還可以啦。」趙小姐覺得眼前這女孩給人的感覺相當奇特,若說她是時彥的親戚,她卻直呼他的名諱;若說她是朋友嘛,時彥卻又同她報備他的行琮,看起來似乎不太單純。


「妳和時先生是……?」


「我是他的養女。」


「養女?」趙小姐嚇一跳。「可是妳直接稱呼他的名字……」


「時彥不喜歡我喚他義父。」她吹開額前的劉海,一副無事人的樣子。「他說義父的名號會使他顯得老我一輩,而他寧願在我面前保持年輕的感覺。」


「哦?」趙小姐半信半疑。「可是以前從沒聽他提起過自己有養女。」


「當然囉,他吩咐我別把我們的關係張揚出去,否則日後若發生了任何轉變,他很難向其他人解釋為何『義父女』會變成——妳知道的。」


關係?多麼曖昧的字眼。趙小姐嚥了口唾液。


「那麼……妳和他究竟是什麼關係?」


「我說過了,他是我『義父』,又叫『監護人』,專門『照顧』我的。」她聳了聳肩。「這年頭養女實在不太好當。」


「為什麼?」趙小姐問得小心翼翼。


「哎呀,用電腦想也明白,平白無故去住人家家裏,承人家的情,不貢獻一點心意怎麼成?」


趙小姐瞪大眼睛。事情不會是她所猜想的「那樣」吧?


「那……時彥……要妳回饋他什麼?」


「還能有什麼?我必須仰仗他吃飯,靠他出錢讓我受教育,目前甚至沒有獨立自主的能力,除了這雙手、這雙腳、這身體力,以及上天贈與我的天賦本能可以用來回報他之外,還能給他什麼?」地無奈而蒼老她笑了笑。


這回趙小姐再地無法掩飾她抽寒氣的聲音。「妳——妳是說,妳和時彥——?」


「小姐,妳可別誤會哦!」她趕緊澄清。「無論發生了任何事情,我都是心甘情願的,畢竟他是我『義父』。」


「妳 —— 你們 —— 」


「其實告訴妳這些內情,主要是希望妳能幫忙。我正在準備明年的大學聯考,白天功課很緊湊,晚上回家還得……妳知道的,『勞心勞力』,精神上實在負荷不過來。」斂眉柔柔地懇求她。「我看得出來妳對我義父極有好感,既然如此,我希望妳能替我分擔一點『責任』,讓我夜裏可以好好休息。」


「分擔責任?」趙小姐忽然產生強烈的反胃感,剛吃下肚的美食霎時在胃裏作怪。


「抱歉,害妳們久等了。」時彥的車煞在她們面前。「附近沒有停車位,我的車停得比較遠。上車吧!」


「呃,我……」趙小姐清了清喉嚨。「我臨時想起來另外有事,用不著麻煩您送我,你們先回去吧!」


說完也不等他反應過來,逕自招呼計程車迅雷不及掩耳的離去。


又幹掉一個。斂眉暗暗得意。


雖然時彥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但顯然小畢小贏了一回。


直到汽車停在她住處的巷弄口,他才再度開口:「妳向趙小姐說了些什麼?」


「沒有呀!」她悶悶的。


「如果沒有,她不會見了我活像碰到鬼。」前後轉變太大了!他想。


「真的沒有嘛!」她忽然炸開來。「你凡事都認定一定是我錯。」


「小畢,」時彥難得動了肝火。「公司和趙小姐合作研發的案子相當重要,我必須與她保持和諧的關係,妳曉不曉得自己臨時冒出來攪局,會替我帶來多少麻煩?」


「好嘛!都是我的錯,我最該死可不可以?」她垂淚罵他。「反正我就是惹人厭,我只會替你惹麻煩,既然如此妳還理我做什麼?」


她反手打開車門,急欲一頭衝出去。


「小畢!」時彥連忙拉她回來,由於用力過猛,斂眉非但被扯回車子裹,甚而撞進他懷中。


她痛叫一聲,索性趴在他胸膛暢情哭了起來。


「時彥,你變了……你不再對我好了。你變了……」她哽咽得發不出聲。


何止他變?難道她仍是兩人初見時可愛無慮的小斂眉嗎?


他的心房彷彿揪著成團的血塊,幾乎折騰得他喘不過氣來,偏又不知該如何處理眼前棘手的情況。


「乖乖,別哭。」忍不住俯首吻去她頰上的濕意。


他明白自己正步人險境之中,隨時有沒頂的可能性,強烈的矛盾和衝突在他體內激烈的交戰。她根本是個小孩子,僅憑一己的喜怒好惡來行事,本質上仍然不成熟。


十八歲的她或許愛著他,然而再過五年或十年呢?少年人的性格最容易受到環境影響而轉變,一日一她畢業踏入社會,所遇見的登對異性不知凡幾,倘若他獻出真心之後,她反而尋覓到自己真心想廝守的對象,他的一番情意又該置於何地?


斂眉輕輕轉頭,紅唇迎上他的細吻。


她無法理解時彥為何回拒她。他們既未面臨親人的反對,各人身畔亦沒有合眼的對象,所有情侶們會面臨的考驗也未曾降臨在他們身上。至於年齡的差距在她眼中根本不能構成問題,其他相隔二十多歲的男女照舊結婚生子,而他們僅僅相差一輪而已。


既然她不計較,他何必放在心上?


兩人輾轉以吻相接,絕望想勸阻對方的意圖,卻又堅決地不肯屈服。


時彥鬆開她,啞聲道:「妳回去吧!」


斂眉望進他眼底,明白他依然固執。


她疲累地嘆口氣,下車走回家。


她恢復上班,兩人的怪異氣氛亦繼續維持下去。


兩個星期後,她收到學校寄發的成績單。


她每一科都邁過六十分的關卡,順利升上四年級。


顯然老闆確實被她唬到了,因此在學期成績方面不敢太為難她。若是以往,贏得這場小小的戰役會令她得意萬分,甚至喜悅地大發英雄帖花財請客,然而此刻的心緒確毫無興奮的意念。


升級又如何?打電話回家向母親討賞嗎?老媽素來秉持著典型的中國女人心態,認定了女兒讀書沒啥大用處,早早畢業幫忙賺錢才是真的。若轉而向同學炫耀,免不了眾人會鬧著地出來吃喝一頓,而她近來缺了幾分應酬的心情。


歸納總結,生日那天尚有時彥曾陪她一起度過,升級這天卻是孤家寡的冷清。她沉浸在自憐自艾的情緒中。


隔天上班,她接到一項驚喜。


她的辦公桌上擺著一個包裝精緻的小禮盒,打開探看,裏面居然是輛小型的玩具機車。市面上販售的機車模型大都為哈雷、BMW等講究「重、帥、酷」的機種,因此出現在盒子裏的五十CC小摩拖車,肯定是送禮者委託專人設計的。


禮盒底層夾著淺藍色的小卡,時彥的筆跡躍然其中,溫文的行雲流水一如他性格——


恭喜妳升上四年級。

送上機車模型一台,希望妳喜歡。

別失望,只要拿駕照來贖,我就換一輛真正的Dio給妳。


時彥


他怎會知道她的成績揭曉了?


八成是他假冒家長的身分打電話去教務處查出來的。由此可知,時彥仍然默默地注意著她的生活點滴。


他明明愛她。任何明眼人一見他關懷的舉動便猜得出來,為何獨獨他不肯承認事實?


當天晚上,她失眠了。中夜自思,忽然覺得悲傷。


外表和善的他原來這般固執,偏偏頑扭得一點道理也沒有。他盡可迴避不該否決她的真心。難道荳蔻年紀的少女便不懂愛情嗎?


月光溶溶地迤邐於窗櫺上,她的形體恍如籠罩著天地菁華所織就的冰紈,幻化為純白如仙的形體,輕輕反射出亮銀色的光影。情景雖唯美,愁眉卻難啟。


背地裏關心她又如何?她寧可他表現得落落大方。假若他持續日益淡然下去,終有一日變得無消無息。


兩人同在一家公司工作,距離卻何其遙遠。


多麼盼望他能明瞭她的心情。


永夜拋人何處去?絕來音。

香閣掩,眉斂,月將沉。

爭忍不相尋?怨孤衾。

換我心,為你心,使知相憶深。


作者: @璇璣@    時間: 2010-7-18 12:57 AM

第八章

石藤清歪頭睇睨拜把子兄弟,精銳的鷹瞳反映出瞬息萬變的情緒,狐慮、多疑、若有所思、了然於胸,最終停在「好笑」的選項上,衝著時彥直咧嘴。


第二號從犯,石藤的未婚妻韓寫意捧著鮪魚三明治邊啃邊看他,最後忍不住伸指戳戳他的手臂,捏捏他的臉頰,似乎在確定他是不是貨真價實的時彥。


第三號走狗,歐亞一號繞著他打圈圈——又可稱之為「踱步」——儼然一副研究某種稀世奇珍的專業眼光。


「你們這是幹什麼?」時彥給他們瞄得又好氣又好笑。


兩人一「獸」突然選在晚餐時分杵在他的家門,美其名由韓寫意提出,「時大哥,好久不見,我帶了幾罐石藤大哥從日本買回來的鮪魚罐頭來送你。」做為訪問的藉口,實則前來執行逼問之實,賄魚罐頭也由她夾三明治自個兒消化完畢。


石藤清主導發言權。「這些日子以來你的表現實在太過怪異,我和寫意、歐亞一號商量的結果,認為你應該是為情傷風——」


「為愛感冒——」寫意幫腔。


「為女人流眼淚。」歐亞一號終結。


「我何時流眼淚來著?」亂會造謠生事的!


「那是一種形容的方式,不代表字面上的意義。」石藤開始以友好老朋友的口吻另起新話題的爐灶。「我說時彥哪,你的年紀說老不老,說小可也不幼齒了——」


「男大當婚,所以你也該尋找一位合適的對象湊合湊合——」韓寫意介面。


「否則再拖延下去可就『徐娘半老』囉!」歐亞一號合成咋舌的音效。


「你們在說相聲哪?」他沒好氣。「歐亞一號,不明其意的成語就別亂用。」


「別這樣嘛!我們真的很關心你——」


「尤其是你的終身問題——」


「以及你的交友狀況。」


仍然是三階段說話法。


顯然眼前唯有運用個別擊破的方式才能奪佔上風。


「是是是,多謝各位。」他忽然轉變話鋒。「寫意,我買了一張新躺椅,睡起來滿舒服的,妳想不想去客房試試看?如果妳中意就轉送給妳。」


「真的?」寫意的貓兒眼倏然發亮。「好好好,我上去試用一下。」


魚和睡眠是她的最愛,愛屋及烏的心態影響下,這兩項主題的周邊設備也列入她的「偏愛錄」。


小貓咪鑽上樓去。計策一,成功。


「歐亞一號,我的硬碟當機了,麻煩你去書房與那台電腦聊聊,瞧瞧它到底有什麼毛病好不好?」


「當然沒問題。」歐亞一號向來以熱心公益——或「雞婆」——聞名。


機器人離開客廳。計策二,得分。


「原來耳濡目染的效果如此驚人。從何時起,咱們溫文儒雅的時彥也受到區區在下的影響,變得如此狡詐?」石藤清豎起大拇指。


「少來。」他的溫和脾氣處於缺貨狀況,暫時不供應。「你們到底找我做什麼?」


「做精神訓話。」石藤清拿過寫意吃到一半的三明治,悠哉遊哉地享用起來。「你的工作情緒糟糕透頂,好幾次在高級主管會議上接話接得牛頭不對馬嘴,全靠我幫你掩護過去。再加上貴部門那位邪惡小妖女的心情似乎也非常低落,而歐亞一號又向我透露了一些消息……」


原來是它在背後嚼舌根子!時彥開始領悟好友想拆掉它全身線路的企圖。


「石藤,你儘管破壞歐亞一號吧!責任算在我頭上。」


喔哦,歐亞一號四面楚歌。


「不行,現在它是我的情報來源,我怎麼可以任你欺陵它?」風水輪流轉,換成石藤清替機器人護航來著。「楊主任偷偷告訴我,同仁們猜測可能是小畢在外頭惹了麻煩,牽連到你頭上,所以你才一天比一天鬱卒。偏偏大師我一眼就看出來,人家小畢可不是惹到外面的人,而是你。」


這就是與好友身為同事的壞處,所有辦公室謠言決計躲不過對方耳目。


「別胡說了,她和我一直很交好,沒事不會來惹我。」他仍然避重就輕。


「先生,你很不夠朋友哦!」石藤清指責他。「想當初我和寫意交往的過程,你一直從中攪和,氣得我牙癢癢的,我連句屁話也沒罵你。現在我好心提供你友善的諮詢,你居然不領情,太不給我面子了吧?」


「你要我說什麼?」時彥受逼不過。「我問你,如果一位小你一輪以上的女孩子大聲嚷嚷她愛你,你除了學我縮起頭來當烏龜,還能怎麼做?」


呵呵,招了吧?


「這可難說。」他深思地搔了搔下巴。「倘若寫意同意,我或許會把她納進門做小的。」


「你去死!」抗議聲從大老遠砲轟而來,寫意提著折疊躺椅衝下來與他對峙。「看吧!我就知道你們日本鬼子最好色,全身上下沒一根正經骨頭,完全用頭部以下一公尺的部位思考,成天盡是想著春色無邊的淫事,簡直人神共憤、天所不容。」


多麼嚴重的指控!石藤清卯起來了。


「妳說話當心一點,哪天我若是剪除頭部以下一公尺的部位,終生幸褔受到影響的人可是妳,到時候妳只怕哭得比我更大聲。」


「才怪,我才不像你們日本人——」


「好啦!住口!你們特地跑到我家來吵架的?」


不像話!


「對喔!」兩位元冤家同時憶起此行的目的。「你最好自個兒從實招來,別勞駕我們酷刑逼供。」


寫意找個空位攤開躺椅,愉快舒適地蜷成一團,彷若豎高耳朵等候聽故事的小懶貓。


「妳何必把躺椅挪下來?」時彥納悶。


「這樣我才不會漏聽故事呀!」她的算盤打得比他更精。


「哈囉!久等了,久等了。」歐亞一號興匆匆加入他們。


「你又出來做什麼?」時彥皺眉頭。


「我把你的硬碟資料全部抓進我的記憶體,這樣我就可以一邊聊天一邊做事。」歐亞一號討好地向他邀功。


換言之,他的離間計畫失敗。


他屬於「道」字排行,他們則名列為「魔」字輩,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論起奸惡的本事,他們猶比他高出九尺。


「你們請回好不好?」他已經夠煩了,這三個人還來鬧他。


「不好!」三人異口同聲。石藤清接續申論題,「你真是莫名其妙,以前從沒見過你為哪個女人——」


「小畢不是『女人』。」時彥截斷他。


「好吧!以前從沒見過你為哪位『女性』神魂顛倒過,難得這回反應如此激烈,就表示你對她有感覺。既然有感覺,就該勇於去追呀!」


「你瘋啦?」沒想到好友與斂眉一樣神智不清。「我起碼大她兩百歲。」


「那又如何?男人的平均壽命比女人短,你又長她一大截,往好的方面想,你老死之後她年紀尚輕,改嫁機會比其他老女人多,此即為老夫少妻的『婚姻褔利』之一,你懂不懂?」


「嗯,好!」寫意和歐亞一號鼓掌吆喝。


石藤清繼續發表高論。「褔利之二,咱們男人年紀大,有效發情期比起那些小公牛短上好幾年,可愛小妻子夜晚得以安眠的機會自然增多,她高興都還來不及。」


「拜託!」時彥爆開來。「你胡扯什麼?」


「婚姻褔利三,」寫意豎起三根手指頭。「你們男人過世得早,妻子兒女自然提前接收遺產,到時候想環遊世界、想買魚罐頭、想睡遍全世界五星級旅館、想養小白臉、想做任何事情都有雄厚的資本。」


「你們已經開始替小畢串謀我的遺產?」他不敢相信。


「咦?我們只是分析老夫少妻的優點,誰提到你或小畢的名字來著?」三人同時笑得壞壞的,一臉「被我逮著了吧!」的快意賊樣。


時彥語塞,臉色登時漲成番茄色。


「婚姻褔利四,」連機器人也不肯放過他。「老丈夫的行動力和反應速度比年輕人遲鈍兩、三倍,平時吵嘴絕對罵不過小妻子,在家裹通常只有挨轟、挨罵、挨啃、挨打的份,如此一來,左鄰右舍就會認定你是個寬容的好丈夫,從此贏得街坊美名,豎立貞潔牌坊,成為萬人景仰的對象,多麼可歌可泣!」


他們是世界上最差勁的遊說團!


時彥咬牙切齒。「我求求你們正經一點!」


「你知道你的問題在哪裏嗎?」石藤清揩住他鼻尖。「你的問題在於,每回涉及重要話題,你永遠太太太正經了,很多時候輕鬆的心態反而能幫助你找尋真正的方向。」


「你希望我養成遊戲人生的心態?」他快砍人了。


「錯錯錯,你真是孺子不可教也。」石藤清大搖其頭。


「好棒哦!」寫意坐起來拍手。「石藤大哥,以一位倭寇而言,你的中文越來越進步。」


「我也會,我也會。」歐亞一號要求同等的讚美。「時彥,你是糞土之牆不可汙也。」


像話嗎?為了爭寵,連自己的設計者也出賣進去。


「誰也不准再多話!」緊要關頭,他也可以變成非常專制無道的。「反正我和小畢僅止於上司、下屬,以及好朋友的關係,除此之外別無任何可能性發生。我已經打定主意從現在開始對她冷漠一點,以免她繼續執迷不悟。」


是嗎?三人同時以疑問的眼神打量他。


「你做得到?」


「做得到。」他用力點頭。


「不唬人?」


「唬你我是豬。」


「我改個方式問好了。」石藤清反向質詢他。「如果此時此刻畢斂眉打電話來哭叫:『時彥,快來救我,我有麻煩了。』你能狠心不理她?」


「可以。」憑她小畢的本事,任何麻煩都有辦法自行解決,只怕行事手段比他更高桿呢!


說時遲,那時快!電話鈴聲突然吼叫起來。


鈴—— 鈴—— 鈴——


這麼準?四個人警覺地望著話機,彷彿它搖身化為某種具有預知能力的神衹。


是誰?


「時大哥,你不接嗎?」寫意提醒他。


「噢,謝謝。」他大夢初醒,伸手取過聽筒。「喂?」


「喂,我是小畢。」帶有鼻音的嗓腔傳人他耳裏。「時彥,你快來呀!」


斂眉在彼端放聲大哭。


*******************************************



返校日。


一般而言,畢斂眉返校參加大掃除的機率甚至低於盛夏飄雪的可能性,因此,除非本世紀臨時出生個姓「竇」名「娥」的少女,懷著不白之冤被送到土城看守所執行槍決,否則世上八成沒有任何人足以造成「六月雪」或「畢斂眉返校」等奇蹟產生。


然而,這種改變就在一夜之間,而且它真的發生了。


七月二十一日,斂眉揹著包包「回娘家」,雖然她抵校的時間已然接近大掃除的尾聲,頂多趕得上導師放人之前的點名,然而以往的畢斂眉甚至連點名時間也不屑出現。


曠課便曠課吧!難道她曠課的紀錄還算少了?


於是,三年十七班的學生們舉世譁然,當場以為自己認錯人,否則便是她蹺課蹺錯地。


「小畢,」宋韻青扶正滑落鼻尖的鏡架。「妳……妳還沒睡醒?」


夢遊,這是唯一能解釋小畢出現於校園內的原因。


「去妳的,我看起來像『憨眠』的樣子嗎?」笑話,「莘傳」好歹也是她畢斂眉的老巢,她光明正大地返校又有啥子詭譎?她們也好大驚小怪,嘖!


突然心血來潮回學校看看,是因為她不願獨自潛伏在家裹胡思亂想。每回心念觸及時彥的無情無義、冷血麻木、超級鴕鳥,她便恨得牙癢癢。


經過前幾個星期的難受期,她的心態上已做了試度的調整,從早期的傷透心肺直至目前的氣壞腦子,而惱憤過後的終結結論則是.不逮到時彥當老公,我畢斂眉誓不為女人!


既然變性手術的費用高昂得令人想上吊自殺,顯然她非嫁給時彥不可。


本擬來學校散散心,孰料反而造成大夥兒議論紛紛的話題,早知道便該效法大禹治水的精神,三過「校」門而不入。


宋韻青的痘痘臉寫滿了「少蓋我」的字樣,扯著她的衣袖溜到牆角說悄悄話。


「我知道了,妳一定也聽到傳聞對不對?」


傳聞?


「知道就好。」先套套口風再說。「小心我扁妳,這麼大條的事情妳也不主動報告我,居然讓我從旁人的口中聽到,妳還當不當我是前任老大?」


「對不起嘛!我以為妳和姓範的交惡,應該對她的事跡不盛興趣。」


原來與範君敏有關。


「我再給妳一次機會,妳老實招出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妳還不清楚細節嗎?」宋韻青這下子可得意了。「跟我來!」


兩個女生躡手躡腳地離開教室,潛向洪志揚的辦公室窗外。


斂眉探高頭顱偷窺裹面的情景。老闆與一位陌生的中年胖子正在商談絕高機密對策。


「那個顢頇胖先生是何方神聖?」斂眉納悶。他肯定不是校方職員。「可別告訴我是範君敏的老姘頭。」


「錯,此人乃範君敏的老頭是也。」宋韻青咬她耳朵。「聽說範君敏最近與小廖那幫人黏得像連體嬰,而且惹出不少禍,她老頭緊張得要命,眼巴巴捧著一疊錢、押著女兒來學校求老闆幫她COVER,免得風聲走漏出去,她大小姐準被校方退學。」


「她不要命了,跑去沾小廖?」出來附近混的年輕人或多或少聽過小廖的名頭,他是校園裏出名的刁毒蟲,專門向大戶頭批貨轉賣給學生。


「誰曉得他們是如何認識的,」宋韻青事不關己地聳聳肩。「我猜小範八成已經變為他的忠實客戶。」


「小範呢?」她突然發覺自己今晚沒碰見死對頭。


「大概蹺頭了」宋韻青咋咋舌頭。「早知道我也努力混個科主任的名號來當當,光是一個範君敏就餵飽我的荷包。」


媽的!那老小子連這種昧心錢也敢賺。


「有一天非扯他皮條不可。」她碰夠了時彥的釘子,著實需要完成一件滿足成就感的大事來提振精神。


「好好好。」死黨舉雙腳贊成。「下個月如何?下月初五老闆要出國,咱們趁他花用民脂民膏玩樂的時間,摸進辦公室拷貝他的私人收支檔。」


「好,然後再找個懂電腦的人幫忙把貪汙資料傳送進學校的通用網路,讓校長和副校長一打開電腦,立刻得知愛將摳錢的本事,氣得他們心臟病和神經病一起發作!哈哈哈——」


兩個小女生偷笑得幾乎下巴掉落地。


「誰?」辦公室裏的共謀驚聞門外的騷動。


「快跑!」斂眉立刻與地分道揚鑣。「我不回教室了,下個月正式行動之前再和妳聯絡。」


兩人疾速躲開串謀現場。


她一路奔出校門,原想跑去停車的地方,然後直接回家,然而一路跑出去的同時,默默感受著夜風拂面的決意,露華清凝的水氣撲向她的臉龐,一時之間心血來潮,索性直直衝向後山,心清如塵埃般輕揚起來。


隨著跑步速度的加快,整個人彷彿與風速融成一體,飛向世界的垠限。她盡情享受著單純的奔馳之樂,直到肺腔脹出抗議的刺痛感,直到腳步蹣跚得不成步調。


「嘩!」她痛快地大喊,跌向路旁的草蔭。新鮮空氣恍如清泉,冷冽清新地灌入她體內。「好舒服……」她險些喘不過氣來,然而近日的鬱悶似乎伴同適才的疾速而蒸發出體外。


癱頹在草地上賞星芒,雜念雖之沉澱下來。


仔細尋思,她實在沒必要為時彥白白傷懷。反正她已打定主意,生活的目的在增進她嫁與時彥為妻之婚姻生活,生命的意義在創作她和時彥下一代繼起之生命,而以往交手的戰況也向來由他屈居下風,既然如此,她已經佔了五成嬴面,還平白擔心個什麼勁兒?直接勇往向前便是。


虧她浪費了好幾個星期與他冷戰,虛彈了數十缸冤枉的淚水,真是不值得呀!


決定了,明天上班時與他和好,然後進行她的鯨吞蠶食計畫,早日攻佔江山,一統天下。


「唔……」詭怪的異響從林蔭深處飄出來。


是誰?她一骨碌跳起來,左顧右盼,搜尋著侵人她小小乾坤的聲音來源。


她藝高人膽大,入夜後獨自在山陵內徘徊並不感到畏怕,只是討厭外來者干擾她的寧靜。


「救……救命……」


真的有人,而且微弱的吟囁聲異常耳熟,聽起來彷彿年輕女人的腔音。


她提高警覺,觀察四周的環境,五分鐘後找出噪音的發源處。樹林進去十公尺左右的地方有一間廢棄的鐵皮屋,據說以前是替校方守夜的老榮民棲身之所,老人去世之後便空置下來,偶爾成為流浪漢們臨時借宿的免費旅館。


三更半夜,小屋裏怎會有女人的呼叫聲?


會不會……是「好兄弟」或「好姊妹」?


媽呀!她天不怕地不怕,偏偏怕鬼。


「救……救命……」又來了。


鬼會求救嗎?可能性很低,可見對方應該是人。


該不該過去看看?


畏怯的念頭理所當然佔了上風,然而身為「前任一幫之主」,她有義務關照道上的姊妹,尤其這串呼救的聲音委實耳熟極了,倘若對方以前跟著她混過,她明知人家有難還自顧自逃開,似乎少了點江湖道義。


管他的,除死無大事,先查清楚再說。


她使出吃奶的膽識挨進鐵皮屋,埋伏在屋內聆聽內部的動靜。


「我……好難過……救命……」聽起來只有一個人。


斂眉深呼吸一下,吞了口口水,腳尖輕輕頂高薄板門。「誰在裏面?」


小屋隱隱透出低暗搖影的蠟燭火光,沒人回答她。她探頭觀察敵情,矇昧中瞟見一道蠕縮成團狀的人影臥在小行軍床上,屋內已經結滿蜘蛛網。她稍微推開門扇,對流的空氣揚起厚厚的灰塵。


「救……救我……」呻吟聲融人幾分求援成功的釋然,床上人兒勉強翻了個身。


斂眉掩唇,以免自己失聲叫出來。範君敏!


「小範,妳怎麼會跑來這裏?」


「小……小畢……」範君敏痛苦地朝她伸出手。斂眉眼尖,立刻瞄見她的衣袖高捲,手臂上點點滴滴佈滿青紫色的針孔。「救……救救我……」


「發生了什麼事?」她大驚失色,趕忙撲過床畔查看範君敏的情況。


探指測量她腕上的搏動,發覺她心脈振動速度快得離譜,而且皮膚觸手冰涼,臉蛋已經出現詭異的死灰色。


「小廖……打針……量打太多……」範君敏的唇角猝然吐出駭人的白泡泡。


「小範!」斂眉嚇呆了。她從未見過這等嚇人的陣仗,更不知道該如何處理一個口吐白沫的吸毒者。「小廖在哪裏?」


「怕……跑了……丟下我……」範君敏每次開口,白液就氾濫得益發離譜,終至她的話聲模糊。


「妳別怕。」她努力嚥下噁心的反胃感。「我去找人來幫妳。」


「不……不要告…求…。」


「好,我不會告訴學校的人。」她倏忽覺得面頰濕濕涼涼,抬手撫觸,方才意識到自己驚駭的淚水不知何時已悄悄溜下來。「妳再多撐一會兒,我下山打電話找朋友來接妳。」


「不……不要走……」範君敏絕望地捉緊她。「我好怕……不想一個人死掉……」


她也很害怕呀!斂眉拭掉淚水,扶她在床上躺好。


「別怕,我馬上回來,相信我。」她勉強捺下慌亂的情緒,盡量以穩定的音量安撫同伴,可惜顫抖的手指洩漏她的秘密。「小範,妳乖乖等我,我馬上找人來救妳,打完電話後,一定立刻回來陪妳。」


範君敏勉強扯出微笑,笑到半途,一口氣突然接不上來,兩眼猛然翻白。


來不及了!


她狂奔出小屋,飛下崎嶇的山道。


「救命呀!」


柔柔夜風依然拂掠著她的臉龐,她完全失去了剛才奔馳享樂的心情。


小範快死了!


淚水重新凝聚在他眼眶,阻礙她的視界,她的腳下絆到樹根,一個踉蹌幾乎跌倒,連忙揮臂拭去礙事的淚意,足下卻絲毫不敢停留。


誰來救她?小範快死了。


她從未如此近距離地碰觸到死亡的顏色,範君敏的眼球已經混濁,氣息短促,隨時都有心臟麻痺的可能。自己雖然討厭她,卻從未詛咒過她的死去。她不希望見到任何人離開人世。


救命,誰來救救她們?她好害怕。


斂眉奔近學校圍牆,返校的人潮早已散去,偌大的校園裏冷清清的。


怎麼辦?究竟該找誰?


淚光模糊中,瞥見公共電話的燈誌,她恍如遇見救星,飛撲過去搶起話筒,腦中已然一團混亂,隨手摸了一元銅板拋進投幣孔裏,任憑直覺驅使的按下七個數字。


一聲、兩聲、三聲……快呀!快接電話!


「喂?」彼端終於響起熟悉,而且具有安撫作用的招呼。


時彥、時彥、時彥……


「喂,我是小畢,你快來呀!」她放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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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的急診室裏門庭冷落,僅有三兩位病人徘徊於迴廊間,時彥和斂眉枯守在手術室門外,盯緊牆上的「手術中」燈號,隨時等待它熄滅。


子夜一點,她苦苦等候了七十幾分鐘,精、氣、神接近耗竭的邊緣。


「累了?」時彥溫柔地將她攬入懷中。


她頜首,靜靜吸取從他身上源源散發出來的力量。


「累了就閤眼睡一下,等他們出來我再叫妳。」他撫順她的髮絲,輕輕在她額際印下憐惜的親吻。


今晚真是累壞也嚇壞她了。


「嗯。」斂眉出奇的溫馴。


走廊尾端響起急切的腳步聲。


「啊人呢?人在哪裏?」惶惑的台灣國語傳進他們耳中。


「應該就是他們。」斂眉提醒他。范君敏的父母。


時彥攬著她迎上去。「請問您是范先生嗎?」


「對,啊你們是——?」


「范先生,敝姓時,剛才是我打電話通知你們的。」


他好不容易才聯絡上範氏夫婦。由於小畢沒有範君敏家裏的電話號碼,只好給他同班同學的電話,他逐一撥過去探問,打到第十通總算查出確實的數字,然而掛電話去範家時,夫婦倆都出外去了,他只得在答錄機留下訊息,直到此刻家長才趕到現場。


「啊我女兒有要緊沒有?」范太太焦急地揪住他的手臂。


「必須等醫生出來才曉得。」時彥安慰她。


「多謝你們救了我女兒,要不然伊死在山頭嘛沒人知道。」范先生感激地與時彥握手。


「先生、小姐,你們貴姓大名?」


「我是時彥。」他把斂眉拉到身前。「這位同學叫畢斂眉。」


「畢斂眉?」范先生沉思半晌,臉容突然變色。「我聽過她的名字,科主任告訴我,在學校裏有位出了名的壞學生就叫畢斂眉,平時常常找人與我家阿敏打架。我問妳,妳給我老實說,妳帶阿敏三更半夜到後出去做什麼好事?」


事到臨頭竟然想抓人墊背當替死鬼!斂眉立時轉為鐵青色的七爺八爺面孔。


時彥發現情況不妙,趕緊搶在她前頭辯稱:「范先生,請你不要誤會,今夜正是她發現令嬡情況危險,下山打電話求救,才及時穩住範君敏的病情。」


「哪有這麼剛好的事情?」范先生不信他那套。「學校後出暗濛濛的,小女生絕對不敢半夜一個人上去,她一定是和我們阿敏約好,不知道想帶她去做什麼壞事,臨時出了差錯才打電話聯絡大人。」


「你有沒有搞錯?自己女兒沒教好還想推諉責任。」她指著中年男人的鼻子臭罵。「你也不反省一下自己平常是如何教育小範的,她做錯事你從來不管教她,只曉得送錢給科主任替她『暗坎』下來。妳以為沒記過、沒退學的女孩子就叫『好學生』?沒被記過有啥屁用,架還不是照打、藥還不是照喀?」


「妳——」范先生臉色漲紅得幾欲休克。


「小畢,別衝動。」時彥將她的脾氣安撫下來。


「天底下就是有他這種以為金錢萬能的豬!」


砰!她一腳踹上塑膠椅凳。


沉鬱的迴音在走廊間嗡嗡繞嗚,音波尚未平撫,手術室的綠門無聲無息地推開來。


範氏夫婦急急迎上去。斂眉聽見醫生吐出的第一句:「情勢暫時穩住了。」便拉著時彥轉身離開醫院。


豬!勢利鬼!錢奴!短視近利的笨蛋!


她率先衝向停車場,沿途用力踹踢其他車輛的輪胎。


「小畢!」時彥搶在她淩虐自己愛車之前拉住她。「妳怎麼了?別跟那種人一般見識。」


「我能不跟他們一般見識嗎?」她的眼眶紅紅的。「世界上到處都是那種不負責任的大豬公,從不懂得反省自己;永遠以有色的眼鏡來看待別人。我又不是植物人,怎麼可能對他們的眼光無知無覺?」


「既然妳知道他們是豬公,何必與他們一般見識?」時彥極力開導她。


「說得比做得容易。」她恨恨地踹車輪一腳。「可惡!你知不知道有偏見的豬長什麼樣子?就是他那副德行!」


雖然明知時機不對,時彥仍然忍不住被她的形容詞逗笑。


「笑什麼?」她怒道。


「沒有,沒有。」他趕緊清清喉嚨掩飾一下。


有偏見的豬?虧她想得出這個名詞。


「你也跟他們一樣!」


「我?」連他也變成有偏見的豬。


「對呀!」她吸吸鼻子,一顆淚珠偷偷滑出眼角。「你跟大家一樣,認定了我是壞胚子,所以才千方百計甩開我,生怕我替你惹麻煩,對不對?」


「不對。」他喊冤。「我並非為了那些無聊的原因而疏遠妳。」


「哈!被我逮著了吧?你確實在疏遠我。」她恨恨地在他鼻端前揮舞拳頭。「說吧!你究竟為了哪些無聊原因?」


「我……」多吊詭的問題。倘若他直接回答,便等於承認自己的原因屬於無聊的領域;若不回答她的質問,又變成自己理屈。


終歸一句,小畢永遠懂得如何操控他!


「我就知道你回答不出來。」她使勁抹掉珠淚。「不管,反正我非嫁你當老婆不可。如果你喜歡瘸子,我立刻把自己撞瘸;倘若你喜愛瞎子,我馬上把自己弄瞎;我這麼做夠真心誠意了吧?」


「妳別胡來!」他擔心她真的走火入魔。「我對癵子和瞎子沒有特殊偏好。」


「那你自己坦白招認好了,未來的時太太必須具備哪些條件?」


話題竟然從午夜救人演變為擇妻條件大公開,未免扯得太遠了。而且她前幾天仍然對他冷冷淡淡的,怎麼轉眼間又黏膩起來?他發覺自己真的搞不懂她。


「小畢,我認為——」


「少跟我瞎掰那套年齡問題,小姐我絕不買帳,反正我就是打定主意要嫁給你。」


時彥的額際開始隱隱作痛。他究竟招誰惹誰來著?今天從早到晚硬是有人逼婚,先由石藤和韓寫意上場,歐亞一號敲邊鼓,按著再出正牌小姑娘親自拷問,中途尚且插播一段急診室好戲。情況若再持續下去,難保他不會點頭答應。


不行不行,先岔開話題比較保險。


「等妳畢業再說。」輕輕鬆鬆為自己爭取到一年以上的時間。


「這是你說的哦!畢業之後你就娶我。」


慘了,她大小姐自動將他的回覆演繹為她希望聽見的答案。


「喂喂喂,」他連忙追上去。「我不是那個意思——」


每次都這樣!忽喜忽悲,忽怒忽笑,害他有如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迷迷糊糊地答應她一切要求。


「管你的,你已經說出口,不可以黃牛。」她遠遠跑開來。


得逞了,得逞了!既然握有他的親口允諾,以後重提舊事時他就別想閃躲。早就說嘛!親愛的時彥,你怎麼玩得過我?


多日來沉窒的心情,轉瞬間飄揚於星海之間。


作者: @璇璣@    時間: 2010-7-18 12:57 AM

第九章

時彥開始感受到巨大的壓力。


他實在服了那鬼丫頭,她竟然在辦公室裹四處造謠,自稱為「某主任的死忠崇拜者兼未來太座」,明眼人一聽就明白何謂「某主任」。面對同事們友善的奚落,以及「光源氏計畫」的封號,他簡直有苦說不出。倘若太刻意闢謠,反倒顯得自己越描越黑,只好自願變成悶嘴葫蘆一隻,任她去外頭胡作非為,他適時扯出無奈的笑容,表達沉默的抗議便是。


此外,他注意到第二件奇事的發生 斂眉仍然繼續偷寫情書,而且收信人並非他。


她時常趁他不注意時,摸出上回選購的情書指南,洋洋灑灑抄上兩、三張信紙,一旦發覺他狐疑的視線投注過來,立即收空桌面上的雜物,故作無事狀。


他計算過她起碼寄出三封信,而他一封也沒收到,顯然情書的收信對象另有其人。


他忍不住吃味。想當初小畢口口聲聲訴說她有多麼愛他,多麼想嫁給他,轉眼居然對別人寫起情書來著。這教他如何能信任她「堅定不移」的心呢?


「時彥。」斂眉忽然蹦進他的辦公室。


「什麼事?」作白日夢被捉到,真是有夠糗!


「我可以走了嗎?」她的眼眸閃閃發亮。


咦?這幕場景與對白似乎有些眼熟。


現在時刻,中原標準時間星期六下午兩點二十八分。由於公司近來忙著出貨給國外的科技廠商,多數職員必須留下來加班,斂眉也不例外。而通常她會相當開心找到機會纏住他,今天居然急著離開。喔哦,有問題!


啊—— 想到了,上回她半夜溜出去毀掉前任老闆的BMW,事前的徵兆便是趕著下班回家。莫非她又想出外搞怪?


「妳幹嘛急著走?」他挑高狐疑的眉 。


「人家與朋友有約。」無辜的睫毛眨巴眨巴。


朋友?收情書的小男生?


「是嗎?」他緩緩頜動頭部。「好,正好我也打算離開,乾脆送妳一程。」


「不用了,」斂眉雙手亂搖。「我把私人物品忘在學校裹,自個兒過去拿就成,反正我有機車。」


「噢,對了,妳好像尚未考取機車駕照。」好死不死選在這時候提醒她。


「呃……嗯……頂多我搭公車去嘛!」


怪哉!為何苦苦不讓他知曉內情?可見絕對有問題。


「小畢,妳一下說自己與朋友有約,一會兒又說打算回學校,我看你還是自個兒從實招來,免得我嚴刑逼供。」他完全學到她的手段精華。


「我……唔……人家真的要回學校嘛!我就不能和朋友約在學校裏嗎?」她乾脆和他耍賴。


「回學校做什麼?」


她撇開臉。「要你管!假若你擔心我鬧事,自己跟上來當監護人好了,我又沒阻止你。」


咦?直接挑釁來著。


「好,我就跟過去瞧瞧。」他也發起狠來。


兩人一路驅車至莘傳商職,途中時彥終於發覺自己極端愚蠢。人家年輕人約會,他眼巴巴跑過去做什麼?非得親眼見到小畢與男朋友卿卿我我才肯死心嗎?


死心?噯噯噯!真是胡來,他可沒對她抱持過任何心意,又何來的死心、活心之說?


不過,一路上她的嘴角始終掛著怪異的笑容,偶爾笑瞇了眼地衝著他直笑,似乎正進行著某種陷害他的計畫,而且即將得逞,他的心裏登時毛毛的。


「到啦!靠邊停。」斂眉指示他怕在校門邊。


一個年紀與她相去不遠的年輕女孩咕咚咕咚奔過來。


「小畢,他是誰?」小女生懷疑地打量他。


「懂電腦的人。」斂眉簡潔有力地回答。


兩個小女生同時笑了起來,用貓咪捉老鼠的陰惻惻眼光瞄他。


不妙!時彥決定情況似乎對他有害無益。反正他已確定小畢的同伴還算正派,目的達到便該蹺頭,趕緊離開現場方為上策。


「你們好好玩吧!我先走了。」待斂眉開門下車後,他發動引擎為落荒而逃做準備,臨行前隨口問一句:「妳們待會兒打算上哪裏玩?」


斂眉拉著同伴踏進校門,以同樣隨意的口吻回答他:「我們打算偷偷闖進科主任的辦公室。」


嘎吱!


尖銳的煞車聲刺入年後寧靜的空氣裏。


他沒聽錯吧?這兩個小女生計畫撬開主任辦公室?


「小畢!」他沒命地下車阻擋她。「妳剛才說你們想做什麼?」


「我們要溜進去拷貝科辦公室和主任私人的財務檔案呀!」她一副沒啥大不了的表情。


「為什麼?」他的心臟遲早會被她嚇停。


「因為主任貪汙,可是系上的行政人員扳不倒他,由此可見大家若非收了他的好處,便是人微言輕,所以咱們做學生的只好自力救濟,偷偷把檔案拷貝出來送呈教育局和學校的高級單位,試試看能否扯他下臺呀!」她掏出口香糖扔進嘴裏。


「胡鬧!」他一把奪回她的口香糖。「揭發貪汙的大事應該由校方的財務人員負責,妳們倆窮攪和什麼?」


「老闆早就籠絡好掌管科上收支的助教們,只要校方查起帳來,他們自動幫他掩護,校方才查不出個所以然來哩!弄到最後,頂多是那些告密的學生倒楣。」死黨宋韻青喳呼著。


既然有人幫腔,想來這件事的真實性頗高。


「光天化日之下闖進主任辦公室,如果被人逮個正著呢?」他努力想打消她們天真的念頭。


「不會啦!暑假期間學校的行政人員本來就只有小貓兩、三隻,而且現在是星期六下午,誰肯笨兮兮地留下來加班?」這是在暗示他不該留她下來加班嗎?「而且老闆出國觀光去了,整個科辦公室全是我們的天下,倘若遇上巡堂的老工友,頂多告訴他我們回學校查資料,才不會被人捉到呢!」


敢情她們已經謀畫良久,所以才會如此有把握。


「不行!絕對不行,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妳們當小偷。」他的道德良知接管了大腦。


「既然如此,你何妨跟我們一起來?」斂眉終於道出她的目的。「老闆的檔案鎖上了密碼,我們倆一時半刻之間哪裏打得開?」


哦!原來如此,說來說去便是想利用他,偏偏他傻得徹底,愣愣地追上來自願受人利用。


「門都沒有。」他轉身拂袖而去。


她們非靠他幫忙不可,只要他拒絕參與,想來她們也玩不出什麼把戲。


如果他認為區區的小阻撓可以摧毀畢斂眉小姐的意志,他可就大錯特錯了。


「好吧!你儘管走吧!」斂眉效法他的姿態,拉著同伴決絕地往前邁進。「無論你肯不肯幫忙,我們倆都打定主意務必要達成目的。本來嘛!有你在場,成功的機率是比較高,但是我也不能要求你違反自己的原則呀!一旦失敗,頂多我和小宋被抓進監獄管訓,老闆大哥繼續坐在科主任的位上斂財,如果運氣好的話,多遇上幾個像範君敏她老頭那樣的家長,一天到晚送錢上門來誤自己子弟,反正完蛋的人又不是他的子女,與你也沒關係。」


時彥的腳步驀然立定。


該死!


他又輸了!他怎會讓自己落人現今的地步?


十分鐘後,時彥在洪志揚的電腦螢幕前坐定,心頭仍然納悶不已。


「小宋,妳到樓梯口把風,若有任何動靜,立刻過來敲窗戶。」簡潔吩咐完,她笑嘻嘻地拉攏窗簾,室內霎時沉入昏黃矇矓的光線中。「哇,好有氣氛!時彥,這種環境是不是很適合偷情?」


時彥瞟過去一記大白眼,回頭繼續工作。


「別這麼哀怨嘛!」斂眉咕咚坐在他的大腿上。「等一下我請你吃冰。」


希望他們吃冰的場合不會移駕到土城看守所。


「下去!妳窩在這裏礙手礙腳,我怎麼做事?」他香,鬧得他心癢癢,無法集中精神。


「我坐在你腿上,你一樣能敲鍵盤哪!」她喜歡這處地理位置。


時彥拗不過她,只好由她去。


密碼一關一關地瓦解,他沒花多少時間便闖進中樞地帶。當初設計關卡的目的,僅在於防止一般商業間諜或學生竊取資料,設計者萬萬料想不到自己的作品竟然會引來名聞全亞洲的程式設計大師時彥,因此這些小把戲看在他眼裏簡直等於幼稚園的程度,甚至比公司裏的新人作品更加簡單,一點成就感也沒有。


「時彥,」她軟綿綿地撒嬌,抬頭輕嚙他的下顎。「你從來不把人家的心裏話當真,對不對?」


嬌軀下的身體微微一震。


「小畢,別亂來。」他赫然發覺自己的嗓音異樣的沙啞,立刻咳掉喉嚨裹的硬塊。「妳這樣鬧我,我怎麼專心?」


斂眉的眼角餘光偵測著電腦螢幕。


「反正你已經切入老闆的財務檔案,拷貝一份出來就成,又不必花多少時間。」她調轉回自己最感興趣的主題。「時彥,你究竟要人家如何做,才肯相信我的心意嘛?」


「小畢……」他依照慣例打算迴避她的話鋒。


這回她決定從頭到尾採取主導地位。


忽然捧過他的頭,強迫性地送上芳唇。


時彥料不到她會當真選中犯罪現場進行熱情的勾引,突然張口輕喊:「喂,妳在做什——」


軟滑的舌尖溜進他唇際,逗引著他向全然放鬆疆界的意念投降。


斂眉心頭的彆扭其實更勝於他,以往雖然與他接吻過,然而那次的主控權在他手中,她只需要承納就好,現在卻教她主動表現,實在難為她也。倘若他再不接手,她就要叫救命了。


她所不明白的是,其實這番生澀的攻擊比任何技巧更加觸動他。


時彥顫巍巍地吸口長氣,鼻端嗅進由她身上散放而出的處子香澤,腦中轟然炸開來,再也抓不回自己的克制力。


大手驀地捧住她後腦勺,化被動為主動,緊緊攫住她的甘甜。


兩對唇瓣輾轉相接,她輕啟朱紅,將柔美的領地開放給他攻佔。時彥吮吻著她的清爽滋味,手指不自覺地撥開她衣領,探掬著滿掌的雪白粉嫩。


嘴唇緩緩移下她的頸項,輕輕舔吻她的凝脂玉膚。


斂眉神智昏濛的任他侵略自身,無助地癱倒在他懷間……


「喂,你們好了沒有?」宋韻青在門外低叫。


風光嫵媚的室內霎時淋下桶來自北極的冰水。


時彥猛然推開她。老天爺!他做了什麼好事?他差點在科主任辦公室的電腦桌上要了她!


「你好粗魯哦!」斂眉險些跌下地,立刻嘟著嘴黏回他身上。


他低頭審視她的儀容,波光瀲灩的眼波盈漾著春意,紅唇被他吻得濕濡濡的,一副心甘情願受人蹂躪的嬌慵樣兒。


「小……」第一次發聲失敗,他清了清喉嚨再試一次。「小畢,妳年紀還小……」


又來了。


「不管,你親也親過、看也看過、摸也摸過、抱也抱過,一定要對我負責才行。」她決定強迫推銷給他。「我們只差最後一道關卡尚未完成,莫非你打算等到我失身給你,你才肯負責?如果真是這樣,那也很容易,我明天就——」


「不不不不不!」他聽得心驚肉跳。這丫頭當真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倘若讓她心頭存著以身相許的鬼心思,難保哪天她不會灌醉他,然後跳上他的床。


「那你娶不娶我?」她蠻橫地問。


「娶,當然娶。」他終於投降,既向她,也向自己。「不過我有兩個條件。」


兩個?小意思。


斂眉霎時樂得眉開眼笑。「願聞其詳。」


「第一,我希望妳補習一年考大學。」憑她聰明絕頂的心思,不繼續唸書太暴殄天物。可能的話,他甚至希望送地出國深造。「如果妳考不上大學,咱們不結婚;如果妳沒讀畢業,咱們不結婚;如果妳中途交上年紀相若的男朋友,咱們不結婚,我百分之百祝褔妳。」


「我才不會愛上別人!」她大聲抗議。至於其他的部分,沒異議。


「第二,妳不可以再蓄意惹是生非。如果被我發現妳半夜偷溜出去破壞人家汽車,咱們不結婚;如果妳又聚眾打染鬧事,咱們不結婚;如果妳使壞算計別人,咱們不結婚,同意嗎?」


這點執行起來比較困難,但她隨即安撫自己,只要她辦事隱密又高超,想來憑他的本事也逮不著她。


「同意。」日後若被他逮著小辮子,頂多撒賴不認帳便是。


「好。」時彥滿意地輕啄她臉蛋以示讚許。


「你們到底在裏面幹什麼?超級龜速。」宋韻青等得不耐煩。


「馬上好了啦!催什麼催?」斂眉翻出晚娘臉。「早知道就別帶她來壞事。」


壞啥事?難不成她原先真的打算與他待在這裏偷情?


時彥被她整治得又好氣又好笑。


罷了,遇見她,是他毫無選擇的意外。


倘若盛夏的那日午夜,他未曾下車到大安森林公園逛逛,或者任她離開他的車子,自行轉頭走,或許接下來的人生會平順許多。


不必受騙、不必被人耍得團團轉、不必半夜跟蹤年輕女孩、不必鑽進別人的辦公室拷貝檔案。


但是,可想而知生活會無聊許多。


有得必有失吧!他笑了一笑,不再多想。


離開之前,斂眉忽然拉住他。


「時彥,打個商量,你剛才提出來的條件延後一個月實施好不好?」


「為什麼?」他納悶。


「人家希望獲得一段緩刑期嘛!」她笑得好燦爛、好可愛。


他體內的警報開始鈴鈴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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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進行得相當順利,他將拷貝出來的檔案交託給教育界的重量級朋友,請對方直接呈送教育局,同時將手中的備份資料輸入「莘傳商職」的公用網路系統。


不到一個月,校方立刻被洪志揚大手筆的鯨吞行為驚動,趁著有關單位派員來調查之前解除他的職務,以免他的醜行危害校方形象,並且連累高階層的財政主管。


校方清理門戶的行動委實大快人心。除了洪志揚,以往替他跑腿辦事的行政助理也一一受到革職處分,幾位平時受夠了「洪幫」掩護者烏龜氣的師長和學生,這廂終於見到正義獲得伸張。


雖然外界喧騰得沸沸揚揚,時彥的心思仍然多半盯在斂眉身上。


他終於明瞭為何她要求延後執行兩大條件。


那天,人事室楊主任攜著幾張信紙扭扭捏捏地光臨電腦部,停在斂眉桌前。


「呃……嗯哼!」他輕輕咳嗽一聲,為以下的宣言揭開序幕。「小畢,我可不可以跟妳談談?」


「當然可以。」她漾出開懷的甜笑。


由於喜願得償的緣故,最近她一直笑咪咪的,好說話得不得了。


「那—— 我們可不可以出去一下?」楊主任彆扭得緊。


「為什麼?我暫時走不開耶!」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公司內部總檢討時間,公司高層主管與各級員工面對面舉行座談,任何大小事項皆可選在今日提出來討論,所以同仁們大都回座位上準備會議所需的資料,為下午的動員大會暖身。


也因為如此,電腦部的職員幾乎全集中在部門內,即便是時彥也出來大廳與幾位得力助手商量一些細節問題。


「呃,既然如此——」楊主任再咳了兩聲。「其實也沒什麼大事,我只是想告訴妳,這個——妳的心意我都明白,只是——這個——像妳這樣年輕可愛的小女孩,應該以讀書為首要目標,這個——妳的好意我心領了。」


「楊主任,您在說什麼呀?我怎麼聽不懂。」她迷惑地輕嚷,話音不大不小,正好足夠吸引絕大多數同事的注意力,包括時彥。


「我是說——這個——妳的信我全部看完了,在我眼中妳就和我女兒一樣,這個——」


「主任,」她阻斷他的支支吾吾。「其實我和令嬡仍然有差距的,您究竟想告訴我什麼?請您直接開口。」


所有人全豎直耳朵。


「好吧!」楊主任清了清喉嚨。「是這樣的,這些日子以來,妳不斷寄送情書給我,我當然非常感激妳的欣賞,但我終究是個中年老頭,而妳才進入花樣年華,如果真要崇拜偶像,時主任比我更符合妳的條件,妳實在不該繼續對我抱持著非分的想法。」


「楊主任,你瘋啦!」她瞪大眼睛,毫不容情地反駁他。「什麼叫非分的想法?我哪可能對你產生非分的想法?電腦部誰不曉得我最崇拜時主任,你可千萬別亂說,好歹我是個年輕女孩,女孩子家的清白名聲由得你隨便糟蹋嗎?」


楊主任立刻漲紅胖臉。「妳——」


整個部門的同仁精神全提了上來。


由於這陣子小畢心情太好,缺乏整人的動機,他們已經好久沒見到友伴們被她鬧得哀哀叫、又好氣又好笑的場面,心裹怪想念的。這廂眼看新任的受害者即將掉入她的網中,當然全部集中精神看好戲。


「嗯哼!」輪到時彥出面主持正義。「楊主任,發生了什麼事?」


「她……她……」楊主任沒料到她竟然會反口不認帳,一時之間傻了。「她沒事寄給我好幾封情書,信裏盡是訴說她多麼關心我、體諒我,讓我以為她對我—— 所以才——誰曉得她——」


吃憋得連話都說不清楚。


「什麼跟什麼呀!」斂眉一把搶過他手中的信紙。「這算哪門子情書?我只是臨時想到,這層樓就屬你和時主任的官階最大,基於後生晚輩的立場拍拍您的馬屁而已,您未免會錯意得太離譜了吧!我信上寫得明明白白:最近公司的事務較為繁雜,希望您忙於公事的同時,別忽略了身體健康。這算哪門子情話?小李,你評評理。」


「嗯……我覺得滿平常的。」並不是小李袒護她,而是單以該句話而言,的確聽不出什麼曖昧之情。


「還有這句:『前天下班回家時,發現您仍然在加班,心裹非常敬佩。因為您的奉獻,才能使公司更加茁壯成長。』這句話容易造成別人的誤會嗎?」


「不會。」好幾個同事齊齊搖頭。


「還有另外一小段——」


「好了,好了,」時彥及時搶過她手中的證物。楊主任的臉孔已經擴張成兩倍大,若放任她繼續唸下去,難保楊主任不會中內傷。


「楊主任,你可別誤會,」她仍然不想輕易放過對方。「當初我進入『歐亞』,你似乎打從心底反對上來,我只是希望改變你對我惡劣的第一印象而已,所以努力改善咱們的關係,沒想到反而加深你的誤會,我……我……我乾脆辭職好了。」


她忽然趴回桌上嗚嗚咽咽她哭起來。


「楊主任,原來你以前和小畢有過節?」眾人直覺聯想到斂眉希望他們擬想的方向。


「噯,小畢,別哭了,楊主任絕不是有意與妳為難的啦!」


這廂舊仇新恨一起報回來。


時彥無奈地打量天花板。可以想見,楊主任此刻的表情比踢到鐵板慘痛一百倍。


沒法子,他誰不好惹,偏偏犯上這位小袓宗。


「妳—— 哼!」老楊鐵青著臉颳出電腦部。


哈哈哈哈,爽快斃了!她伏在辦公桌上偷笑得發抖。


「小畢,進我辦公室來,讓我好好『安慰』妳。」時彥拎起她的衣領。


嘩!那還得了。


「不用,不用,我已經哭完了。」她一個箭步跳起來。開玩笑,她何必眼巴巴跑進去挨罵?「我好忙哦!真的好忙哦!還有一大堆文件沒影印,你去忙你的吧!」


說完,抱起成山的檔案夾,一溜煙鑽出他的視線。


這丫頭簡直成精了!


時彥搖頭嘆氣外加頭痛三天。第一千次懷疑,她究竟上哪兒學來這許多整人的方法?


無疑的,她肯定是天使與魔鬼的化身,旁人鬥得過她才怪。思及自己的下半輩子有可能與這顆小皮蛋綁在一起,突然覺得非常悲哀。


當然,也帶了點刺激和新奇。


算了,敗給她。他搖頭走回自己的辦公室,臉上卻帶著不自覺的寵愛微笑。


他與畢斂眉結緣。


這算是一個愛情故事嗎?


或許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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